spanclass拓展阅读|拍卖会(上)

编者按 镇上的家具公司倒闭了,举办了一场拍卖会,“我”和摩托车店的老板朱力一起来淘家具。就在我们说话之际,一群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场院,一个有着月牙形伤疤的“光头”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作者 王咸 一入秋,气温还没有多少变化,阳光似乎最早
原标题:拓展阅读|拍卖会(上)编者按镇上的家具公司倒闭了,举办了一场拍卖会,“我”和摩托车店的老板朱力一起来淘家具。就在我们说话之际,一群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场院,一个有着月牙形伤疤的“光头”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作者王咸一入秋,气温还没有多少变化,阳光似乎最早感受到了秋意,不再那么白亮,而像是从水里反射出来的一样,微微泛着银色,给人一种发飘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对朱力说。他转转头,四下里看了看说:好像是有一点,是不是大气层发生了变化啊?我说:是不是金融危机导致的啊。他想了想说:也有可能啊。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圣瑞家具有限公司的场院中,看着公司的员工从厂房里往外抬家具。场院中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像我们一样在看着。我又对朱力说:怎么有雨声啊?朱力终于憋不住了,说:你耳朵有毛病了吧,这么好的天怎么会下雨?你仔细听一听。听不见。他讪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耳朵没有问题。但是我确实听到窸窸窣窣的雨点落在树叶上的声音。不过,我让朱力仔细听的时候,自己也听不到了。我们仔细地看着那些刚刚抬出来的家具,空气中有一种喜庆和忧伤混杂的气息。一个公司在倒闭,而在场的人又期盼着能捞到便宜而好的东西。天空又高又蓝,白云像透明似的飘浮在空中。这样的天气不管人干什么,都会觉得怡然,觉得永远活下去才好。但同时,又会觉得有点怅然若失,好像干什么都不能尽兴似的。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了雨声。我四下里看,捜寻着雨声。在这种晴朗的天气里听到雨声,真像耳朵出了毛病,感觉很别扭。然后我突然发现在我们背后,在刚才进门的场院门口那条路上种了一排白杨树。这在上海不多见,而且这些树长得跟在北方一样高大,树干是银灰色的,上面有很多牛眼一样的树痕。我撇开朱力向那排白杨树跑过去,我果然慢慢地接近了“雨声”。有些白杨树的叶子即使没有风吹,也会簌簌地抖着,就像人的眼皮跳一样。而稍有风来,成片的叶子一起抖动,声音就像落雨。我想起一句古诗,“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如果是在秋夜里听到这种树叶的声音,以为落雨了,不免会有凄凉的感觉。我想起来俄罗斯人把白杨树叫做苦树,谈恋爱的人都要避开它,说它不吉祥,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呢。找到声源,我很高兴地走回来,对朱力说: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朱力一脸茫然说:什么意思啊?我说:是白杨树。不再跟他解释,他也不再问。这是我们的默契。几个月前,他突然关闭了他经营了近二十年的摩托车店,我问为什么时,他说:太累了。我也没有多问。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刚刚搬出来的家具上。我觉得他是特别想发现真正好又便宜的东西。圣瑞公司处理家具的消息是他通知我的。电话里他说,这家工厂的家具比宜家还高一个档次。金融危机,他们要搬到昆山区。我是外来户,对上海这个灰扑扑的郊区小镇的情况不熟悉,他说比宜家好,又打动我又让我不相信。因此,他好像就有责任让我至少能看到实打实的好东西,而且还得便宜。对我们来说,不便宜的好东西实在是遍地都是。那个箱子不错。我看了半天对朱力说。一进这个公司的大门,我就有点信朱力了。我们都喜欢宜家里的东西,但是每次去宜家都是以逛为主,最多买一些小地毯、小凳子之类的东西。哪个箱子?朱力说。听说我有中意的东西他果然很高兴。那个——我用手指着,靠墙角那里,那个黑色单人沙发旁边。上去看看。他说。他好像没看到我指的那个箱子。他双手一撑,敏捷地跳了上去。圣瑞厂房建得比场院高出多半个人。厂房前面有一个两米宽的回廊。公司员工先是把厂房里面的东西搬到那里,然后有人再选择性地从台阶上搬到场院里。我看到的那个皮箱堆在回廊的尽头,被压在沙发和大衣柜下面,好像他们一时不会处理到它。我学他的样,也跳了上去。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高,回头看场院里的人,有的像本镇上的农民,有的像打工者,站在场院当中,三五个挤成一团壮胆似的,脸上是既欣喜又迷茫的样子,好像置身于一个既向往又不了解的地方。他们背后是公司的不锈钢伸缩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着黑色制服的门卫坐在门卫室里,有点不情愿地对进出的人视而不见。朱力说,这家公司是最早引进小镇的一家外资企业,说是北欧的,建得比镇政府都气派,虽然后来小镇上又陆陆续续建了好多工厂,但一直没有超过它的。本地人都以能进到这个公司打工为荣,进到这个公司,感觉就像大学生毕业进了政府部门一样。每年有体检,有休假,公司还组织去旅游,一点都不像打工。我看到公司右边一块大草坪真是比镇上公园里的草坪还大,绿草如茵,草坪当中还有一个外国人的塑像。靠院墻种植着月季花。但是院子里几乎没有树,加上房子建得方正高大,使公司显得有点肃穆,人进到里面,下意识地想挺挺腰,站得直一点。工作人员正在把一套沙发往一起放。沙发是深棕色的真皮沙发,一只单人的,一只三人的,看上去非常气派。北欧的家具大概都是按照人高马大的北欧人设计的,单人沙发坐两个人也宽敞。开始拍卖了。人们往那里聚集。但是搬家具的工人仍在忙碌着,有些顾客,那些看上去像农民和打工的人只在破损家具的旁边逡巡着。这使得拍卖会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报价员就随便地站在那套沙发旁边,西装革履,像个公司的中层管理者。他可能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拍卖员,严肃的脸上又隐现着一丝腼腆的笑意。不过那些参加拍卖的顾客跟他的感觉也差不多,好像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围观热闹的。有些女的互相挤眉弄眼,很觉不好意思似的。终于开始了,报价员报价一千,立刻有人出了两千。两千。报价员说。两千五。有人说。两千五。报价员说。三千。有人说。三千一次。报价员说。三千零五十。有人说。大件必须一百加价,小件五十。报价员说。人群起了笑声。三千两次。报价员说。出价三千的人把沙发买走了。还是得说,上海人的素质高。前面还觉得是一场玩笑,一旦开始,立刻变得有板有眼起来。在店里能卖到一万块钱,划算。有人评论道。那你怎么不出手啊。有人打趣。没钞票,册那。然后又抬上来一张床,乳白色,四根罗马柱撑着。还有两张床头柜,柜子上的抽屉拉环好像是铜的,有雕花。报价一千,拍到三千就被买走了。朱力认识那个买的人。他是镇上开厂的,喜欢摄影。我到他家去过,镜头一柜子。你想不到吧,镇上也有你说的摄影发烧友。他说。这个人很有个性,不喜欢开汽车,喜欢开摩托车,他有一辆哈雷,那种车把很高,屁股肥硕的摩托。他说。他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朱力是镇上修摩托修得最好的人。他看上去就像修东西的能手。他其实不光会修摩托,他见什么修什么,见不到的没办法。你知道空调制冷的原理吗?他说。我很干脆地摇头。我可以帮你把水井里的热量提出来做地暖。好啊,我家院子里正好有一口井。只要十万块钱。他说。我就不吭声了。你看到吧?朱力说,这个床比宜家的好吧?嗯。我说。床的质量总体上真的比宜家质量好,只是样式显得有点老,过于豪华了,而且那么欧式,倒是适合放在现在众多仿欧的洋房里,不伦对不类。宜家的好在于很多简单主义的家具,亚洲人使用也不那么突兀了。我看来看去,真正相中的就是那只箱子了。有点像我们旧式的樟木箱子,颜色像,还有点旧的样子,四个角都包了铜,最打中我的是箱盖上镶了一块皮子,黑色磨砂。我摸了摸,腻腻的,很像真皮。把这个箱子放在书房里当茶桌用,应该很有味道。只是不知道便宜到多少,放在宜家卖,我估计得七八百块钱。朱力看到这个箱子略微有点失望,倒不是这个箱子有什么不好,主要是跟那么多其他家具比,这个箱子太不起眼了。而且这种“樟木箱子”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了。我的意思是等他们慢慢拍,拍到了我就去竞拍。但是朱力说:你等着。他就跑到一堆人里面去了,过了一会儿,他陪着一个胸前戴着工作牌的女孩过来了。看样子,他认识她。我经常诧异,觉得朱力很神,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到熟悉的人。就这个。他指着那个皮箱说。好。我记住了。那个女孩说。女孩长得很漂亮,脸色沉静。她说的是本地话,比起市区的话,降调多,比较硬。应该是镇上的人。你现在打个价,就卖给我们好了。女孩笑了笑,说:这个还是要走程序,我记住……朱力耍赖皮地说:这么个小家具,要么你让……女孩又笑了笑:不行的,外国老板很当真的。那好吧。朱力说。当时候你得帮忙,别把价抬高。女孩露出了无能为力又只能答应的笑容,走了。再去看看其他的。朱力说。那个女孩家里很有钱的……她以前在我店里买过三辆摩托车,前面两辆都被偷走了。就在我们说话之际,场院里多了好多人。好像是一眨眼间冒出来的。我感觉有一大伙人是一起来的,而且是闻讯而来。但这一伙人又不聚在一起。这些人表情很镇定,倒不是面对什么事情的镇定,而是无所事事的镇定。所以虽然身处拍卖现场,好像对拍卖不怎么感兴趣。我向门口停车的地方望过去,果然看到有一个地方停了一溜大同小异的摩托车。这时拍卖那里,人已显得拥挤。一套绛色的真皮沙发又搬了过来。一个人突然一高,面对着人群,说:这套沙发我要了。大家帮帮忙。他可能是踩在什么东西上,比人群高出两个人头来。这人三十来岁,身体健壮,最醒目的是他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周围光线似乎都更亮了一些。我很惊讶人的头怎么能剃得那么干净,好像这个头从来没长过头发一样。而且像所有霸道的人一样,他的脸上也有一道伤疤。不过,有意思的是这道伤疤长在左嘴和左耳朵之间,好像他的脸上有两只嘴巴一样。可能是医生有意改变这道伤疤的煞气,把它缝成了一道向上开口的月牙形。乍一看去,这位森森然光头的脸上似乎总浮着一层笑意。报价员报出起拍价五百元。光头笑眯眯地说:五百元,我要了。这个笑是真的,大概他也觉得花五百元买一套真皮沙发有点过分。报价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对着人群说:五百元。嗨,五百元,我要了。光头说。他冲报价员摆手。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甚至有点讨好的笑,想把报价员的视线引到他身上。人群里有人笑,光头也笑了一下回应人群的笑。这些笑声一下子缓和了现场的气氛。人群里有一个声音说:八百元。光头四下里看。好像要找到那个竞拍的人。报价员说:八百元、八百元。一千一千我要了。光头说。一千二。又有人开价。一千五。光头说,脸上已经没有真的笑了。而且他伸直右手,手掌撑开,对着人群缓缓地移动,仿佛要在第一时间发现开口的人,然后把他的嘴巴捂住。这气势真的有点像领袖在大厅广众之下演讲一样,但一切都毁在那道往上开口的月牙疤上了。那样子并不像真的在威慑,而是在表演威慑,因为是表演又不免露出笑意来。是黑社会吗?我问朱力说。这家伙在我店里买过摩托车的。朱力说。是黑社会吗?我又问。他们买车很爽气,修车也爽气。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把车修好就行。光头终于以一千五百元的价钱拿下了那套沙发。搬沙发的那几个人我觉得就是骑摩托车来的几个人。光头对拍卖的家具还是有挑选的,样式太旧的,或者有破损的,他就不参与竞拍了,让别人自由竞拍。而这些家具竞拍不激烈,三下两下就结束了。所以现场拍卖的速度还是蛮快的。太阳很快升到头顶上,虽然入秋了,空气不闷,但气温还是蛮高的,站在院子里走动一下,浑身汗津津的。水泥地冒着热气,晒在太阳下的家具也热烘烘的。往外搬家具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大概上午把外面的家具处理完就结束了。我一开始就没想着去买那些看上去贵重的家具,所以没有感觉到什么。二三千块钱对我也是一个大数目,哪怕买到的是本来值一万块钱的东西。我就等到拍卖那个“樟木箱子”,如果不超过四百块钱,我就买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起了变化,有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一件是,公司那位报价员不见了,从旁边人的议论才了解剩下的一些家具不拍了,改成一口价卖;另一件事,我发现那个光头就站在我相中的箱子前面。我赶快去找朱力,他正在打量一只月白色的三人布沙发。这个沙发一千元,你帮我看着点,他说。我只好站在那只沙发前面,一千元真的不贵,沙发套子的布像帆布一样厚、结实。但是光头还站在那只箱子前面。然后,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动手拨拉箱子旁边的东西。我在人群里寻找朱力,终于看到他双手抱着一只单人沙发过来了。他把沙发放下来,往三人沙发旁边推了推说:怎么样,像一套吗?那个人在看那只箱子。我说。哪个人?朱力说。光头。我说。指给他看。没事。朱力笃定地说,他只买大件家具。你看这两个沙发像一套吗?朱力搬来的这只沙发只有一边有扶手,另一边是敞开着的,也是像帆布一样的布沙发,颜色略深,配在一起也可以。一共一千四,还行吧?朱力说。行。我说,付钱了吗?还没有,你先帮我看着,我去付钱。朱力说。好。快点。我说。朱力走了。我发现光头已经把箱子旁边的家具都挪开了。但是他现在在打量一台柚木色的大衣柜。我祈望他像朱力说的只对大件感兴趣。然后我又用眼找朱力,他站在廊台上,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向我这里望着。然后,他们一起走到一台桌子前面了,大概在结账。不幸的事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光头弯下高大的身子张开双臂抱了一下箱子,箱子没有动,大概是使不上劲。然后他双手改搬箱子的一头,把箱子微微搬起一点,慢慢地向廊台的当中拖。他拖得很小心,好像在拖一件非常贵重的物品一样。好在他把箱子拖到廊台的当中就停手了,然后他又回去看那台柚木色大衣柜了。朱力回来了。我们一起把两只沙发搬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光头还在衣柜那里逡巡。朱力说:去看你的箱子。我们重新跳到廊台上,直奔箱子。朱力比我有经验,他直接就去找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很快女孩跟他来了。同时光头也走了过来。我假装没有看到他。这个箱子多少钱?朱力问。这个——女孩在翻她手上的一个小本子。咦?你们在干什么?光头在我们的背后说。光头的肺活量不小,我的后背感觉到轻微的震动。朱力回过头去。你也来淘家具啊。光头真的认识朱力。朱力说:我看你买了好多。买得玩。光头说。女孩还在翻她的本子。这个箱子我要了,多少钱?光头直接问女孩。朱力说:嗯,这个,我们刚才跟她定好了。女孩说:这个箱子一百五十元。刚才?光头笑笑说,刚才这个箱子在哪里啊?真的定好了。朱力诚恳地说,要不你问她。刚才箱子在那里——光头竟然笑了笑。离得近,我看到他左嘴角上的那道月牙形的伤疤像蚯蚓一样抽搐着,虽然向上开口,但一点没有笑意,完全是他可以干任何事情的一个天经地义的理由。他温柔地摇摇头,然后突然弯下腰,粗壮而长的双臂一拢,几乎是轻轻地就把那个箱子抱在了怀里,然后就从我们身边走开了,就像我们都不存在似的,从台阶上咚咚咚地走下去了。宽宽的台阶上上上下下的人不少,但我只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震得我身体微微发麻。本文为《拍卖会》的上篇,选自短篇小说集《去海拉尔》。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进入“京东图书”购买《去海拉尔》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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