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麦斯特尔艺术|麦斯特尔家族的百年梦寻(4)

柒 经年沉溺于当代艺术创作的希尔维亚看到的,当然是一座奇异、美丽的钢构大桥,历经百年风雨,那桥虽满目沧桑,却无异于一件宏伟的艺术品,较之她的作品绝无不及。她或愿用一段生命,换来老麦斯特尔的返回。我也是,却不能。那是她爷爷亲身参与修建的一座
原标题:艺术|麦斯特尔家族的百年梦寻(4)柒经年沉溺于当代艺术创作的希尔维亚看到的,当然是一座奇异、美丽的钢构大桥,历经百年风雨,那桥虽满目沧桑,却无异于一件宏伟的艺术品,较之她的作品绝无不及。她或愿用一段生命,换来老麦斯特尔的返回。我也是,却不能。那是她爷爷亲身参与修建的一座桥,到底哪根梁,哪颗铆钉,留下过爷爷的生命印痕?不知道。相比那座桥的设计者保罗·波登,除了在图纸上,想象中,见过那座桥,麦斯特尔家的两代人,奥托·麦斯特尔和希尔维亚·麦斯特尔,倒都看到了。不仅看到,还深知那样的沧桑与美丽背后,隐藏着的种种惊人的付出。任何一项超级工程,从设计到施工建成,耗费的都远不止于时间与金钱,更是施工者的智慧、汗水,而架设在两道峭壁之间,长71.7米,宽4.2米,跨度67.15米,重179.5吨,距谷底高达102米的“人字桥”,耗费的更是鲜活的生命。最初,施工人员都以绳索系身,打悬崖上凌空吊下去,晃荡着身子在岩壁上打孔。传说到了最后,即便许价一锤一个银圆,也没几个人愿意铤而走险了——因绳索在山崖磨断,或因打孔者操作失当而直接撞在崖壁上而殒命,实际上,很少有人能真拿到那些银圆。△奥托·麦斯特尔(作者提供)希尔维亚深知,与那天她看到的情景不一样,当年,修建中的滇越铁路一线,如《笛声》一书中卡迪·麦斯特尔所写:“当麦斯特尔在云南南部的阿迷州(今开远市——译者注)的临时住所安顿下来后,他承担了分配给他的一段路线的铁路建设任务。这段路线所处位置对身体健康极其不利,难以计数的蚊子,及所谓的瘴疠和周期性传染病,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对于工人来说,生活条件的艰苦超乎想象,使他们无法长期坚持下去而不得不持续不断地更换人员……很多来自幅员辽阔的中国其他地区的工人会想办法逃跑。”又说:“同年接下来的日子,生活条件随着工程向北进展而好转。山上空气新鲜,气候也不再炎热。奥托·麦斯特尔升任分段总工程师,责任重大。工作内容包括规划以及领导他所负责的路段内的全部隧道和桥梁的建设工作。其中包括今天已经成为标志性建筑的‘人字桥’……它所处的地方是峡谷,它的建设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有别于卡迪·麦斯特尔的概略,老麦斯特尔对工程艰险的记叙则详尽得多:“从外地招募劳工很不成功。招募了成千上万的人,只有几百个可以工作。其他死的死,逃的逃。天津籍劳工特别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在靠近老街的下段工段,他们的死亡数量巨大,以至于人们决定将他们安排在此地工作。”“人们可以相信,铁路变成了苦力墓地。坟墓一座挨着一座,就像一场战役刚刚结束……人们已经不知道,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死去了。这附近只有几个病得厉害,有一位去世了。”“雨,雨,还是雨。当太阳偶一露脸,就像那些人说的,铅一样重的热浪,让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流出来……到处蔓延的植被像是在温室中一般。它们从各个角落,各个缝隙中爬出来,从疏远的岩石边冒出来,挂在那里。它们像是快要窒息了,想要更大的地盘。砍倒的芭蕉树剩下秃秃的部分,又像土豆一样向上生长。数米高的草,五到十米高的芦苇成片地生长。”历史有了考古的实证,方成信史。滇越铁路现存的所有记载,多为技术文件,或出自转述与后期整理,缺少的,恰好是亲身参与修建者的内心情感记录。老麦斯特尔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记录,如同出土文物,为那段历史提供了新的佐证与注释,让我们对那条百年铁路的印象,变得鲜活而有深度了。传说中关于修建滇越铁路的种种细节,山地崎岖,天气酷热,雨水连绵,蚊虫麇集,工程的艰险,劳工的短缺、苦难与死亡……那本书都一一做出了印证。麦斯特尔姐妹的贡献,在于将深藏于两个箱子里的文件整理出来,转赠给了生长出那些文字的土地——云南。△奥托·麦斯特尔的书信(作者提供)捌“人生有许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短短几年的云南生活,在滇越铁路修建完成后结束,却从此成了老麦斯特尔永远的怀念。滇越铁路完工后,奥托·麦斯特尔曾一度来到昆明,等待另一条拟议中铁路的开工,但因国内当时的“保路风潮”,直到他快要花光积蓄,也没等到开工消息,只好回到瑞士,却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事可做,而后才受瑞士苏尔寿兄弟股份公司的委托,去往日本,并在那里娶了他的日本妻子石坎千代,有了他们的儿子弗莱迪·麦斯特尔。那是1910—1922年的事情。鉴于他懂中文,有在中国工作的经验,1921年他受命在上海创办了苏尔寿公司上海公司,于1922年携全家移居上海,一住多年,直到1937年3月28日去世。其间,他还有过几次沿长江一线旅行的商务活动,流连于长江三峡的美丽风光,也有机会观察政府军、军阀之间不停地战斗,并做了详细记录。可以说,老麦斯特尔的一生,都与中国难解难分——他发奋学习中文,曾自己动手编写中英文对照的单词本。那是社会大动荡的年代。军阀混战,民生凋敝,革命蜂起,许多西方观察家认为整个中国处于“一场可怕的大动乱”之中,纷纷准备撤离。奥托·麦斯特尔却在1927年写给他的好友、美国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的信中说:“我认为这样做的话将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这里出现的,不是一个将要消亡的民族的垂死挣扎,而是这个民族新生的努力,这是黑暗中的唯一的光亮。”这是奥托·麦斯特尔从20多年前第一次踏上中国这片土地后,对时局做出的唯一判断,虽然如卡迪·麦斯特尔所说,“他没能亲身经历他所预见到的事件,但今天中国和瑞士之间多彩多姿的经济和文化交流,验证了他的远见卓识。”而在我看来,他不是政治家,而他的正直与善意,让他以锐利的目光看到了未来与远方。正如奥托·麦斯特尔的老校友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文中所说:“安逸与享乐与我无缘,照亮我前进并不断给我勇气的,是善、美、真……除此之外,在我看来都是空虚的。”聊到这里,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的希尔维亚告诉我,日本至今还有他们家族的亲戚,她已故祖母的亲人,20世纪80年代初,她也曾往探望。她确信祖父在日本有过一段幸福时光,但相比日本,她更喜欢中国——并非日本亲戚待她不好,而是她跟她祖父一样,总对中国怀有更深也更多的一份情感,对日本,她却感到多少有些“隔”。她庆幸祖父在她生于日本的父亲十来岁时,把他送回瑞士接受教育,再也没去过日本。而祖父的日本妻子石坎千代,则在老麦斯特尔去世,儿子去了瑞士,眼看战争迫在眉睫时,返回了日本,孤独地活了下来。希尔维亚第一次来华,就去过上海,还特意去看了老麦斯特尔工作、生活过的位于外滩旁,与海关大厦、上海俱乐部、合懋饭店和一些银行毗邻的那幢楼,而他住家的霞飞路(今淮海路)1394号楼,至今还在。她曾想去寻找奥托·麦斯特尔的墓地,可时间已过去太久,无法找到,只好在那里默默站立了一会儿,怀想当年。作为一个艺术家,2010年,希尔维亚的作品曾有幸参加当年老麦斯特尔供职的苏尔寿公司苏州分部大厅的艺术展。时光与机遇选择在临近上海的苏州,让她第一次在中国展出她的当代艺术作品,颇富象征意义——那更像一次以艺术为供品的百年祭奠。之后,她的目光转向了她向往的云南,传说中的滇越铁路。△“昆明苏黎世结谊35周年系列文化交流活动”之《一位瑞士先行者在中国的岁月》专题展(作者提供)世事的机缘巧合,总令人惊异,仿佛上苍事先将一切都已安排停当,只需按部就班地进行即可。《笛声》一书出版后,希尔维亚姐妹接受托马斯·瓦格纳先生的建议,希望把书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托马斯·瓦格纳先生向希尔维亚介绍了他的中国朋友,中国原驻瑞士的两位外交官,那恰恰是王锦翻译的父母。两位老人在瑞士工作多年,与托马斯·瓦格纳先生一起,为瑞中友好奉献甚多。年轻的王锦几乎是在瑞士长大的,巧的是在瑞士求学期间,她居然遇到了一个也在瑞士读书的昆明小伙子吴睿,此时已远嫁昆明。世事蹊跷,机缘巧合:说来,吴睿在瑞士上的学校,正是瑞士联邦理工大学,虽说比奥托·麦斯特尔小100岁,倒也算是奥托·麦斯特尔的小小校友。2015年,希尔维亚迅速与王锦取得联系,并请王锦着手翻译该书。其时,离预期的这次昆明展览已为时不多,王锦虽有别的工作,仍觉义不容辞,花了整三周时间,便初译完成了《笛声》一书的中文打印本。随着事情的进展,王锦对希尔维亚有了更深了解,以至如今,王锦不仅是《笛声》一书的翻译者,还和丈夫吴睿一起,成了希尔维亚几次云南之行的联络人,以及到中国昆明办展的牵线人。在我看到的那个《一个瑞士先行者的中国岁月》展开幕后不久,吴睿便亲自开车,陪希尔维亚和霍赫做了第四次云南考察。依然是去滇越铁路,来云南四次,似乎远没看够。如今的滇越铁路早已停止客运,他们便特意去往古城建水——那里至今还完好地保有国内仅次于曲阜孔庙的全国第二大孔庙——乘坐了一段米轨观光火车。滇南的风从车窗外缓缓吹来,拂过她花白的发际,熏暖了那颗瑞士的心。不足一小时的车程,葱郁秀美的滇南风光,料想会让希尔维亚再次想起祖父老麦斯特尔,也想起她从故乡去苏黎世求学的那段旅程。早年的那个谜,已然解密。让她觉着欣慰的,是《笛声》一书在中国出版一事,已开始洽谈——就在昆明翠湖边那次聚会中,专意赶来的云南人民出版社人文编辑室主任海惠说,她对看到的那个中文译本很有兴趣。至此,关于一个瑞士工程师与滇越铁路的古老故事,百年后再续新篇。生命是什么呢?人寿百年,最终皆归于尘埃,散于风烟。能留下的,无非亲手建的一座桥,一幢楼,一本书,一幅画,或一首歌……由此,奥托·麦斯特尔可以瞑目,希尔维亚亦可释然了。玖几天后,希尔维亚一行已回到了瑞士。但她说,她还会再来,来中国,来云南,来看她祖父修建过的那条古老铁路。她和霍赫先生一起,期待着2018年来昆小住几日,并和几位中瑞艺术家举办正在联系中的联展。——那一切,都演绎着麦斯特尔家族的百年梦寻:对麦斯特尔家族一家三代,东方一直既是异乡,也是远方。当我们念叨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时,远在瑞士的麦斯特尔家族,早就行走在寻找诗与远方的路上。老麦斯特尔选择了中国,放逐甚至挥霍他的青春,奉献他的智慧与才干,希尔维亚选择中国、云南,寄放她对家人的怀想,表达她对这个古老民族的敬意。一个家庭,与一片异国土地的情感交集,穿越两片大陆的万水千山与100多年时光的分分秒秒,就这样绵延着,纠集着,缠绕着,想想都让人闻之动容。时代抛弃它创造的林林总总,总在不顾一切地往前走。现代工业文明留下的许多规模巨大的工业遗址,恭逢信息时代,倒变成人类的负担。古老的滇越铁路,眼前的境况正是如此。如何利用这些建筑虽说是个难题,却已不乏先例,借助它们对过往的回顾,恰是得以让我们校正前行之路的罗盘。与保护以古老的“人字桥”“碧色寨”车站为标志,长达400多公里的滇越铁路建筑实体相比,滇越铁路建筑文化的保护,乃为近、现代工业遗址文化保护的一部分,工程巨大、浩繁,其艰辛并不亚于当年这条铁路的修建;而这件让人铭记历史的事情,我们或还没做,或也才刚刚开始。几年前,来自法国的妈尔薄特先生的爷爷乔治·奥古斯特·妈尔薄特先生,作为一位曾经参与过修建滇越铁路的工程师,也在修建这条铁路的同时,用相机拍摄了大量照片,记录了当时建设这条铁路的真实景象。当年他的妻子儿女曾跟随他在修建铁路的沿途生活,照片记录了他们一家人的历史,即便在艰苦的战争年代,全家人也想尽办法,将这些照片的底片保留了下来,致使我们今天有幸能够看到它们。而如今,来自瑞士的希尔维亚·麦斯特尔和奥尔格·霍赫,希尔维亚的妹妹卡迪·麦斯特尔,前苏黎世市长、瑞中友协会长托马斯·瓦格纳,昆明市相关部门,昆明市博物馆馆长田建,王锦和她丈夫吴睿……以及许许多多人,正在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不仅让我们看到了摄于当年的照片,更让我们了解了参与修建这条铁路的人们的内心。期待——期待千百个麦斯特尔家族,期待更多的人,能从历史的幽远中站出来,为那段历史佐证,已是题中之意。时间专注于掩埋与消解,从不屑于披露与招供。欲一睹历史的真相与幽微,必先刨开时间的堆积层,深挖细掘。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获知奥托·麦斯特尔有关滇越铁路记录时的欣喜,与1908年10月31日,他在滇越铁路105公里处记下的快乐,庶几款曲相通,而希尔维亚姐妹读到老麦斯特尔这些文字时的欢喜,亦复如是:“前天我们举行了一个庆祝活动。火车在我们的工段,104公里处,通车了。……我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在经常遭遇暴风雨的荒野中,在暴晒的阳光下,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历经艰辛。常常我不能确定能看到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终于它来了!在荒凉的山谷中回荡着汽笛声。当地人惊奇地张着大嘴,看着这个新东西,这个由洋鬼子带来的火车。现在我们和世界连接上了……”△奥托·麦斯特尔的书信(作者提供)-未完待续-梦想|麦斯特尔家族的百年梦寻(3)www.zgzjzzs.com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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