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的家,窗户成了海关,赋予空气旅行的权力 | 三明治_电视_天花板_耳机

封控在家的这段时间,为了让生活丰富自律,我每天起床会在一面大窗户上用记号笔写下今日的待办事项,做完后一一划去。包括看几个日语单词,吹几分钟口琴,运动。 以及想要每天写一个家里的物件,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角度重新看待这个过分熟悉的生活空间。

封控在家的这段时间,为了让生活丰富自律,我每天起床会在一面大窗户上用记号笔写下今日的待办事项,做完后一一划去。包括看几个日语单词,吹几分钟口琴,运动。

以及想要每天写一个家里的物件,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角度重新看待这个过分熟悉的生活空间。

不过,最近工作强势接手了我的生活,没有退路跟选择可言,一心求生的我已经两天没有擦过玻璃上的文字。换个角度想,那些黑色的横竖撇捺成了不甚讲究的窗花,帮我妆点了因为疫情要被整个成都无视的中秋。

啊,此刻的生活,真像耳机啊。你懂的,耳机线全都搅在了一起的那种。

作为一个后天安全感不足的人,因为怕丢,我还没买过任何一副蓝牙小耳机,苹果自带的长线耳机是我的御用音乐伴侣。我戴着它跑过步,走过路,坐过地铁,失过眠。如果它没有线,大概我也不会与它产生如此丰富的体验。线对我来说是一种靠谱,有点像结婚证之于恋人,有没有其实并没什么区别,但有它,总会安心点。

但让我苦恼的也是线。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可是每次把耳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你总能发现一种全新的缠绕方式。角度之刁钻,盘根之牢靠,有时候我觉得拿这玩意儿当登山绳结都没问题。

解开耳机需要一点耐心,好消息是并不复杂。可是再简单,也对冲不了我对这个行为的厌恶和恼怒。为什么每次,真的每一次,在我想用它的时候,耳机都会以如此的面貌出现?已知的是,它一定是故意的。未知的是,它究竟是想被我解开,还是希望我早点放弃?

这有点像挡在人生里的那些其他问题了。我要仔细想一想。

早上醒来的时候,偏头痛又犯了,没有任何意外。

每当感到压力大的时候,左额太阳穴准会出来闹事。那是一种有节奏的疼痛,你几乎能看见神经在举起微小的突触敲打着皮肤,一下又一下,好像摩斯电码,我猜破译过来大概是:「我在这呢。」

我理解。平日里,我的确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而此时,它终于变得无法忽视。

我躺在床上,准备缓缓再正式进入这个生猛凶残的世界,这时,我看见了天花板。

天花板是空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也是最易忽略的那部分。一个人在家里,抬头的机会太少(除非你做颈椎操),要看见天花板往往需要同时满足三个条件:躺下,醒着,手里空着。

每个人的家里都有天花板,三室两厅和二十人合租的大通铺,享受相同的天花板标准。住进地下室和住在顶楼的,即使睡在桥洞,都有天花板的含情脉脉。地板尚有材质上的云泥之别,天花板则完全找不到区别。

从这个角度讲,天花板代表一种极致的平等,它待万物一视同仁——竭尽全力,或者沉默地呆在那里,来实现一种保护。天花板的这种公平逻辑,几乎让人们回到了刚出生的那个瞬间:睁不开眼睛的婴儿们,接收着来自世界相同的爱意,没有特权,没有阶级,只是躺在那里。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抬起头,嗯,客厅的天花板与卧室的并无差异。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很少抬头?

也许原因在于,我们都知道那里有什么。天花板上没有云朵,没有阳光,没有被浪漫的人类赋予意义的星座,它在那里,用掺有一丁点灰度的白,把所有的景物——也许只是物——挡在身后。当然,这是一种毋庸置疑的保护,否则我没法生活于此,但在它的身后,也的确存在着什么足够打动人心,被称作「美好」的东西。

那么,我该敲碎它吗?

小时候看电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甚至常常为之铤而走险。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听到爹妈的上楼脚步声,立刻关掉电视并放上一块湿毛巾散热的刺激感,可能是我人生中距离詹姆斯邦德最近的几次。

那会儿,电视是伊甸园的苹果。光彩、美味,但不能太过靠近。

再后来,电视是一种高级的礼宾待遇。

2010年之前,去爷爷奶奶家,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一般是:「快坐」。第二句则是:「快把电视打开。」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没人在意电视里在播放什么,除非实在找不到话题才会对那个方盒子里出现的人物评头论足。电视营造了氛围,温度宜人,适合交谈。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至今仍然记得,在那间小小客厅偶尔会闪过雪花的电视里,最常出现的频道是中央七套。电视的声音,铺进了记忆最深处的草坪。

现在,家里仍有一台电视,房东留下的。从某一时间起,任何承载居住功能的空间里,电视都是一种天经地义,没有电视的居所,就像吃寿司没有芥末,虽然能吃,但空落落。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电视也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地位。曾经的光彩不复,整日以漆黑示人。我不再爱看电视,甚至只是将它打开再关上都觉得麻烦。

使用电视的时候,基本也是连接switch或者投屏看电影的时候。电视播放的不是电视台的内容,不是电影频道,不是蓝天六必治的广告,不是家有儿女,不是晚间新闻,不是小品。电视不再是电视,它变成了一块屏幕,弄丢自我,痛失灵魂。幸好作为一块屏幕来讲,电视足够大,否则连存在的意义都会被剥夺。电视厂商们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它们拼命生产更大尺寸的电视,越来越大,像「空洞」的定义那么大。

我想,电视的隐入烟尘,也许也是一个时代家的消亡史。写到这里,还挺想家的。

昨晚熬夜加班,一直工作到快两点,末了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今早7点多自然醒,再难睡下,迷迷糊糊上厕所,坐在马桶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完了,把每日书彻底忘了。

时间还有得救,写不写?写什么?恍恍惚惚间,一正一邪两个小人儿在脑壳里打来打去,正举棋不定,用手轻轻一拽旁边挂在墙上的卷纸末端,没动。再拽,还不动。

出大事了。

卷纸这种东西,实在神奇的很。你常常被它的外表蒙骗。以为还留有富余,直到动真格的,才发现其实早已到达了极限。它是天生的伪装大师,欺诈师尚要巧舌如簧,而卷纸只是静静呆在那里,就能够哄骗你,叫你上钩。即使是经验再丰富的厕所老猎人,依然有栽跟头的时候。

身边还有相同属性的,莫属工资。早几年没有存钱意识,工资来了就买这买那,今天吃顿好饭明天买件新衣,每次支出不多,可是某天不小心打量到余额,嚯,怎么就要见底了?

卷纸将长长的纸张收拢起来,如此一来,薄纸变得敦实,营造出一种安心靠谱的错觉。工资不也是这样吗?你辛苦劳动30天,拿到的是30天每天的汗水,颗粒度再细点,是每个小时的时薪。可是工资把它们一并打包,一口气给你,让数字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多少人算过,分摊到具体的工时跟付出里,它真的大吗?

不论怎样,昨天发了工资,还是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点开的淘宝,下单了两瓶酒。毕竟,你在打开一卷新卷纸的时候,很难想象它被用光的样子。

家里的马桶,长相和「🚽」这个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准确地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马桶都长成这样。马桶的外型设计简直比法律更严格,毫无变通可言,每只马桶都必须遵守。

尽管如此,马桶却难以让人产生记忆。你看到一棵桂花树,大概会想起家乡的桂花香,你看到一个马桶,却绝不会想到老家的那个。也许马桶的材质是如此光滑,以至于任何回忆在这都站不住脚。

马桶是一件特别的器物,本身就可以形成空间。在马桶上的停留时长,与手机的好玩程度呈正相关,与生活的好玩程度呈负相关。这条论据足够说明,人类的避难所不只有书籍,还有马桶。即便在没有手机的岁月里,人们也愿意躲进厕所,坐上马桶,像呆在自己的安全屋。不过马桶是否真的安全有待商榷,毕竟在《低俗小说》里,还有人命丧于此。

大多数时候,马桶都是冰冷的,因此才会有卖马桶加热垫的商家开上了保时捷。不过,马桶偶尔会表现出温暖的一面。比如,当喝醉酒以后,马桶会第一个给你拥抱。它像极了你的某个久未联系的朋友,可能是高中同学。你们大多数时候没什么话聊,不过一年或两年总有那么一次,你们见面,从过去的往事中汲取一些柔软。

我有时觉得,我的大脑里也缺一个马桶。按下一次按钮,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想法、纠结、尤其是对某个行为的无限复盘,能被一股旋涡流放到下水道,那我肯定会快乐不少。

打开窗户,是我每天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

南方的夏天和秋天,开窗是离开卧室开始新一天的一场仪式。这个季节的窗外有多舒服,开窗的刹那就能体会。成都没有北方那么笔挺的风,空气松松垮垮地鱼贯进来,沉睡一晚的身体也瞬间变得柔软。

窗的本质是门,它能分割空间,也能让空间合二为一,是否保持沟通全凭心情。我想到了微信里的好友,他们静静躺在通讯录,像一户户没有打开窗户的房间。如果用QQ来比喻这种人与人的关系可能会更贴切,因为那时,私聊还叫做「我小窗你」。

不过,相比于门,人们显然对窗户寄托了更高的审美情趣。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没人说眼睛是心灵的门。事实上,人类最早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山洞——也是没有窗户的。门打不开,可能会出大问题,但窗打不开……没窗户的酒店那么多,睡起来不也挺香吗?甚至还降噪。

这也反映了对于窗而言,精神需求,也许高于生理需求。

何当共剪西窗烛,竹影当窗乱月明。窗户可能也没想到,自己天生就与风景绑在了一起。重点是,所谓的风景,甚至于具体的景色都没有太大关系。除了江景房海景房山景房的个例,住进城市的当代人,窗外便是远方。不论目所能及的是街道、楼宇还是树木或小区院子,起码稍微抬抬头,就看到天空星辰,雨露彩虹。那些随时可见的自然造物,不知为何,被窗赋予了一层滤镜,变得更加迷人。

有时,我会想起北方的冬天。我爸一直都有个习惯,哪怕是零下30度的元旦,白天家里的窗户也会开一道缝,让外面的空气有条件溜进来,屋里的空气有机会溜出去。这时,窗户成了海关,赋予空气旅行的权力,也让家里多了几分新鲜气息。

这个习惯被我延续下来,现在我常常一整天开着窗,直到睡前才恋恋不舍地把卧室的两扇关上,客厅的则始终保留。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今晚十点,我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一条消息:

「尊敬的各位业主:您好!接社区通知,小区内将进行全面消杀,请大家迅速回家,请勿在小区逗留,回家后务必关好门窗,感谢您的支持与理解!」

我立刻把窗户全关上了,想都没想。

租房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我家的门。微微发棕的深红色,带着木头纹理,散发着古典与现代间反复横跳的韵味。

这种门太常见,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懒惰的房东,肯定从收房就没换过门。」

不像窗那般的审美趣味,门纯粹,且只需要纯粹就足够。因为看再多的风景,都不如走进去。

门用来打开,也用来关闭。门用来阻断,也用来欢迎。每扇门上,即使是电锯惊魂里的门,都有锁。这个世界就是个二元的世界,所有事情都有相对,只有能被关上的东西才能被打开。

我所在的小区一共有七栋楼,因此我大胆猜想,这种门早已在开发商交房之时,就占领了这片区域。但我现在没法一一验证,因为其中的两栋,在成都这次疫情之初就因发现了确诊而成为高风险,另有一栋在封控的这几天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风险升级。顺便一提,此外的三栋,包括我所住的这栋,因为没有阳性,所以一直都保持着中风险等级。

在大约封控的第三天,高风险的三栋楼门口,多了一道门。

门是铁做的,薄薄一层,似乎轻轻用力就能掰弯。门是绿色的,点缀着暗色花纹,远点看就像一片任何城市都有的那种灌木丛。甚至,它们还具备和植物相同的能力——生长。起初,这种门在院里还没有这么多,后来,大概都是一个个夜里,它们突然出现,以一种柔软的方式,阻断生活。

我偶尔外出倒垃圾,看着这些门会想,此处本来的样子是什么?这里有草吗?是空地吗?还是曾经摆放着花朵?看来门不仅阻断了空间,还改变了空间本身,甚至取代了空间。

先有人还是先有门?因为有人,所以产生了门。还是先有了门,人才去适应门?至少小区里,没人会反对这些本不在这里的门。我思忖着,回到家,打开深红的铁门,庆幸自己这栋楼还处于中风险状态,点开了物业的消息:

「物业中心接社区通知:因小区中风险楼栋仍常有人在园区闲逛,故安排人员今日对中风险楼栋进行打围管理,该行为与小区风险等级无关,只是对中风险楼栋管控升级。请各位业主知悉,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我赶紧打开了窗户,想都没想。现在,它成了唯一的门。

*以上内容节选自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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