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前世认识的人会哭那么着急、热烈地送走金庸先生,对不起做不到

编辑按:在得知金庸去世消息时,原本准备下班的编辑部同事们,又坐下来讨论起我们最喜欢的人物、情节、歌曲、电视剧。同时与金庸相关的文章刷屏,或许大家都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便胡乱抓一把文章句子,来盖住心里的难过。做書作为一个书业媒体,似乎不
原标题:那么着急、热烈地送走金庸先生,对不起做不到编辑按:在得知金庸去世消息时,原本准备下班的编辑部同事们,又坐下来讨论起我们最喜欢的人物、情节、歌曲、电视剧。同时与金庸相关的文章刷屏,或许大家都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便胡乱抓一把文章句子,来盖住心里的难过。做書作为一个书业媒体,似乎不应该在此时缺席。但当时编辑部,除了震惊之外,没谁有心气儿写篇稿子蹭这番热度,更不可能预先准备悼念文,就等先生西去,好拔得头筹,这种行为简直是顶级的无耻。我们只顾着分享各自阅读金庸的体验,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多。聊天间我(绝不是武侠迷,更不是金庸迷)才想起来,自己真正阅读金庸的小说,是在研究生的课堂上。当时有位老师常拿出金庸小说中的小细节,让我们进行学术解读。好比为什么高超武功常在山洞里练成,此类小问题,总能争论一下午,争到面红耳赤,才领悟了小说意味之深长。想到这儿,便联系老师。问老师:“您算金庸迷吗?”老师答“算。”“那就能写。”于是有了今天的文章。文章改了7稿,早已错过所谓的热点,但我想真正的金庸迷并不会逐热点送哀思,他们会在此时认真悼念,在此前认真读书,并在此后常跟后辈唠叨:中国有位老先生,他笔下的江湖,不比漫威宇宙差在哪儿。总之,当我们不得不接受大师接二连三离开,那为何不让送别慢一些,让大家对“热点”的关注读能延续的久一些,让读金庸的人和读懂金庸的人多一些。因书而梦,江湖再见(原标题)一周以来,金庸先生去世的消息已变成了一个文化事件。就像多年之前,他的武侠小说成为文学事件一样。刷屏的消息里看见一句话,讲金先生的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江湖时代的终结”。同为金庸小说迷,我完全理解这种说法,但并不认同金先生是某个时代的标志。01初次遇见金庸小说,是在大学校内的租书小店里。那家店开在学校教师住宅区菜市场的旁边,租单本书的标价是一天两块。那是三排新旧不一的书,排在盗版漫画、言情小说和社会黑幕书旁边。这些书的上和下,是古龙、卧龙生、梁羽生、温瑞安的书。印象里每册金庸小说的厚度,都比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稍薄。但那三排书里每天都留有空位。那些空出的位置是已借出的书,空位比古龙那两排要多。依时间和印刷质量推测,那三排小说里大概有三联版的金庸小说集,和另两套盗版。从那时到今天,报纸版的金庸小说我从所未见,它们好像只在传说里存在。明河版金庸小说集、百花版《书剑恩仇录》虽在网上见过,但也没有亲手翻阅。近几年推出的新修版,文字和情节的调整,又让人觉得喜忧参半。说起来还是三联版深入人心。小店里那些书的书脊,被人为做成线装书的样式,好像生怕页面让人翻得崩散。取下来看,会发现那套盗版的书口已变成黄黑混合的颜色,应该有不少人借来读过。大学的图书馆里,自然也有金庸小说集。但我和同学一次也没有借到过。那些书已被翻得旧了。书末的期限表上也势必印满读者的还书日期,密密麻麻。博尔赫斯曾写到过一本永远读不完的“沙之书”,那是小说家的虚构。而当年金先生的书,则是一套始终借不到的书。因此,在我的想象里,当年大学图书馆书库里属于金庸小说的书架,永远空空荡荡。02大学读金庸,像读成年版的童话故事。那个年代,爱情已经是童话里口味最重的调味品了。黄蓉爱上郭靖,杨过痴恋小龙女,赵敏中意张无忌,令狐冲倾心任盈盈。公主绝非完美女性,王子也不出身于王公权贵。金庸的武侠世界绝不拘泥于门第、财富和血统,丰富的人性和情感,最贵。黄蓉说:我不和你分开。赵敏说:我偏要勉强。杨过说:姑姑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她也是这般。令狐冲说:我就和你在此拜堂成亲,结为夫妇如何?任盈盈却说:想不到我,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爱情是没法下定义的,读书的年轻人只能在故事里尝试理解,在追寻爱的过程里体会。这是金庸武侠书的启蒙价值。《鹿鼎记》代表着另一种启蒙。初读那套书的时候,我还不完全理解,为什么武侠故事要写成那样。书里不应该有个实至名归的“大侠韦小宝”吗?为什么总舵主传给小宝的秘笈,连个正式名字都没见到?为什么韦小宝得到匕首和宝甲之后,功力也没练上去?这样的韦小宝也能算传奇?不知在故事背后藏身的老人家看到这种粗浅问题,作何反应?可惜现在更不得而知了。先生或许会仿照辛波斯卡诗里那位洞悉命运的神——“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单独说《鹿鼎记》还有一个原因——2000年我第一次在台式电脑上读完一本小说。一台电脑,一张从鞍山西道电脑城里买来的光盘,光盘里面装了的几十个PDF文件,除了金庸小说集,还有张爱玲、路遥、严歌苓等人的作品,外加《红顶商人胡雪岩》。电子阅读器里打开的浅黄色背景,如同旧版图书里古旧的纸页。看完整部小说,书里的江湖已经不再是《射雕》里的江湖,但近视的人却更近视了。直到7年后,kindle阅读器横空出世,才模糊意识到自己该不会花钱买了盗版电子书?反面想,面对数字化阅读的欲望,科技迟到了7年。说回《鹿鼎记》,当时读完发现它标明了武侠小说的底线,也拓宽了对“侠”的定义——武侠的核心不是暴力,而是道义。如果韦小宝故意出卖朋友,他与普通市井流氓就没有区别,也就不配做《鹿鼎记》的男一号。韦小宝是金庸书里的“江湖隐侠”,一个武功差劲的隐侠。03大学时代的夜晚是很长的。一晚不睡,可以再读一遍《倚天屠龙记》;再熬一晚,就能二刷《神雕侠侣》。有时候,迷恋的根源恰恰是匮乏。对于当代人,侠义道已经变成了一种稀缺和奢侈的三观,因此侠士们永远只是代表群体梦想的少数派。现代武侠小说的传奇性便由此而来。胡斐、狄云、郭靖、石破天、杨过、张无忌、袁承志。从默默无闻的少年变成武功超群的侠士,他们既承担了成长的苦难,又有不可复制的奇遇。从辽东、塞北、大漠、江南,到大雪山、绝情谷、黑木崖、光明顶,武侠书写出了背包客的味道。陈家洛从江南赶赴西域,郭靖从漠北走向江南,乔峰自中原回归北国,石破天由深山寻到海岛。他们的旅行最终变成对自我的追问。我究竟是谁?每个现代人都是天生的旅行者,金庸的书如同一套折叠成大32开本的旅行地图集,沉迷其中漫游无限,也是审查人性的绝好机会。金庸武侠世界里的主要门派分布地图|大地理馆出品令狐冲疏野放旷,杨过偏执狷狂,张无忌优柔寡断,武功盖世的英雄也可以是不完美的。而有时候,侠义道甚至跟会不会武功都没有关系。对抗石老三的时候,袁承志刚学伏虎拳;护送杨不悔的时候,张无忌武艺平平;掩护哲别,救助大悲老人,彼时的郭靖和石破天,更不知功夫为何物。但枯草岭少年的憨直和纯良里,自带侠者之风——“你接连砍我三十六刀,我自然怕。……我心里怕,可是我偏偏就不走。”临安少年不善言辞,他的话更简单一些——“我不说,我不说!”侠义的火种就是这样传递的。金庸与年轻时马云的合影04青年时代读金庸小说。读书再投入,也只觉这是百分百的虚构。功名成败、爱恨情仇、江山美人,都与现实没什么关系。读者再热血沸腾,也不过穷极两天时间,读完了别人的故事。中年读金庸,猛然发现,自己早在类似故事的情境里晃荡了多年,更能看出武侠书的实用价值。金先生的书虽不是武功的百科辞典,却囊括了中国人一贯尊奉的人情世故。那是一套人际关系箴言录,也是一套人生指南。张三丰说:“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王语嫣说:“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脸蛋儿俊不俊,有什么相干?”梅芳姑说:“狗杂种,你这一生一世,可别去求人家什么。人家心中想给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会给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反而惹得人家讨厌。”李萍说:“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一生问心无愧,也就不枉了在人世走一遭。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令狐冲说:“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觍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什么英雄好汉?”学者们不止一次谈论过,金庸小说承载了中国人的文化。按我的理解,金先生的书没把文化当成故事的点缀,而是把文化变成了故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书改编成影视剧,连同品味这些影视剧的影评、剧评和学术著作,几乎养活了半个中国文化圈。比如,对佛系读者而言,谢逊的人生遭遇,就把一句言简意深的“放下”变成了故事。就像《倚天》第三十八章写的那样,张无忌攻打伏魔圈,三位少林长老的黑索克制了他的圣火令武功。地牢里的谢逊听闻义子渐入魔道,当即念起《金刚经》,盼他脱却心魔。书里写道:只听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诵念: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金刚经》的奥义之外,还能读出父亲对孩子深切的爱。原来,罪孽深重的人也有权表达爱意。爱是挂念和解救,也是对自我的“放下”。杀人如麻的谢逊念起《金刚经》,直至后文里坦然接纳众人折辱,这难道不是一段关于“放下”和“赎罪”的传奇故事?而安排好所有故事的那位老先生,却隐没在图书册页的背后,像在青山翠谷的幽静之处,或茶馆酒肆的贵宾包厢里,静静观望着人生的变幻。从2018年二月,《射雕英雄传》在英国出版第一卷《英雄的诞生》,整套计划分十二年出版完,可惜先生已无法见证《神雕》出版到海外,被更多读者喜欢的全过程了。05印刷品始终是现代人交流的一种手段。雕版刻印的大乘佛法,批量印制的新约圣经,都试图把人与人的关系联结起来,使之互通。这些印刷品里住着宗教英雄。70年代香港正在制作电视节目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香港,风云地、英雄地、东亚重要的贸易港、资本证券交易中心、印刷媒体发达的城市,一个被光辉标签压得得意洋洋的城市。遍地的政治英雄和商业英雄。他们所在的地方,不一定是黑木崖和绝情谷,但一定是现实版的江湖。金庸笔下写得是过去,也是当下中国人固有的江湖侠客梦。段正淳说:“大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莫声谷说:“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这一切便全算是莫某干的。”乔峰说:“乔某和天下英雄喝这绝交酒,乃是将往日恩义一笔勾销之意。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你跟我有什么交情?”风清扬说:“大丈夫行事,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什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是他妈的臭狗屁!”政治英雄、商业英雄、江湖英雄。报纸新闻和副刊连载让他们的传奇共同变成公众心中的焦点,再变成书里的焦点。六七十年代的香港郭靖说:“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陈近南说:“你今日既拜我为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之华。”这些小说,在殖民时代讲述着中国,也顺带讲着关于书籍的故事。《胡家刀法》缺失的两页,算不算佚文?《易筋经》是不是孤本图书?《辟邪剑谱》有没有三审三校?《金蛇秘籍》是否违背善良风俗?《九阳真经》是不是佛经注疏?《九阴真经》能不能代表装帧艺术的最高水平?它们代表了印刷品兴起之前的知识形态。报纸连载专栏里的英雄,最终读懂了它们,登上了通俗文化的光明顶。报纸是印刷品的大众版。今天的新闻,到明天不免变成往事。而武侠故事却因为“从未真正发生”,反而结集成书,被冻结了年龄。明河、百花、三联、广州……书中自有文学史。《倚天屠龙记》里写道——“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比起光彩照人的郭襄,书里的张三丰更像江湖传奇。06本雅明曾说,“书籍有无数的后代子孙”。金先生的书,本是旧派武侠小说、中国历史典籍、章回小说和国外通俗小说的后裔,又再繁衍出数量巨大的小说续作、影视剧和电脑游戏,它们中的大部分仍沿用着金庸小说的故事悬念和技巧设计。胡斐在雪山上的那一刀,有没有砍下去?杨逍的师父是哪一个?扫地僧和觉远的武功都是自学的吗?《太玄经》上的功夫,是谁创立的?死在华山山洞的魔教十长老,又是怎样的人物?我不止一次见过生活里寡言少语的人,提到金庸小说的时候,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金庸是真正的小说家。只可惜讲故事的人最终会被时间带走,无一幸免。唯有书中无名老僧喝到:“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07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对金庸小说迷来讲,这句话不但是江淹辞赋里的句子,还指向《神雕侠侣》里那套绝世武功,和一位绝无仅有的痴情侠客。最终虽是大团圆结局,但杨过和小龙女仍要离开江湖,回到古墓。金庸已在他的书中写过很多次道别。谢逊和萧远山的离开,有其迫不得已的情由。黄药师和袁士霄的离开,是性情所致的选择。独孤求败、风清扬和穆人清的离开,是无可回避的自然法则,令人思之神伤。金先生自己,也在这些英雄的行列之中,微笑着缓缓离开。杨过说:“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乔峰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王家卫曾把《射雕英雄传》改编成《东邪西毒》,电影里有句台词——“在时间面前,我们都输了”。但当江湖人丈量完少年至暮年的道路,时间也把他们的故事发酵成了美酒。我们并没有同金庸小说告别。武侠小说的阅读才刚刚开始。《天龙八部》开篇写道“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雪山飞狐》则写:“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东边山坳后射了出来……。”《神雕侠侣》写:“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鸳鸯刀》写:“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连城诀》讲:“两柄木剑挥舞变斗,相互撞击,发出托托之声。”《越女剑》讲:“两名剑士各自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书剑恩仇录》记:“清乾隆十八年六月,陕西扶风延绥镇总兵衙门内院,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跳跳蹦蹦的走向教书先生书房。”《碧血剑》述:“大明成祖皇帝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妹、世子及陪臣来朝。”与上面几部比较,《鹿鼎记》和《笑傲江湖》的开篇最为平易。一个写“北风如刀,满地冰霜”,另一个写“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国春光烂漫季节”。故事才刚刚开始。金先生的故去,只意味着那些武侠图书永不再有“官方新版”。但只要有人翻开这些江湖之书,故事就会是新的。至于我们这些读者,不必扼腕惋惜,一切不过因书而梦,我们总会江湖再见。做書原创文章转载请联系授权↓点击图片查看相关精彩文章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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