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钟【金小说】潮钟(2)

2 妈妈跟小姨拌嘴的时候,我走出了病房。这几天,只要我出现在走廊里,就会碰到一个女孩。女孩总是倚在绿色的墙裙上,扑腾着大眼,忧郁地望着我。我以为她是哪个病人的孩子,扫一眼就把脸扭向了一边,我对一身土气的乡下孩子向来不屑一顾。但是今天她却走
原标题:【金小说】潮钟(2)2妈妈跟小姨拌嘴的时候,我走出了病房。这几天,只要我出现在走廊里,就会碰到一个女孩。女孩总是倚在绿色的墙裙上,扑腾着大眼,忧郁地望着我。我以为她是哪个病人的孩子,扫一眼就把脸扭向了一边,我对一身土气的乡下孩子向来不屑一顾。但是今天她却走到我面前,默默地递过来一样东西。我一看,竟是妈妈的存折,存折里面夹着身份证。我问:“怎么在你这儿?”女孩说:“俺捡的。”我接过存折和身份证,转身就跑:“妈妈,妈妈。”妈妈惊讶地接过存折,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她怎么能这样?”小姨问:“怎么了?”拿过存折仔细瞅瞅,“一次就取走了五千,上面的钱全没了。”妈妈从枕头上翘起头,盯着走进来的女孩。我说:“她说是她捡的。”妈妈问:“你在哪里捡的?”女孩低下头说:“楼梯上。”妈妈又问:“你怎么知道要交给我们?”女孩指了指妈妈手里的身份证:“相片。”小姨急不可耐地说:“我去打电话。”妈妈问:“干什么?”“报警啊。”妈妈摆摆手说:“让我再想想。”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望着妈妈。那个胖女人说:“别傻了,你遇到坏人了,马护工的勤快是装出来的。”女孩抬头望着妈妈,突然走过来,端起床下的脸盆就走。脸盆里放着妈妈换下的衬衣衬裤和肥皂盒。我追上去拦住她:“你干什么?”女孩说:“俺要当护工。”我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说:“你这么小,我们不要你。”“俺不小,俺啥都会干。”女孩说着,绕开我,跑出了病房。小姨跟了出去。我以为小姨是去阻止女孩的,没想到她居然看着女孩洗完了脸盆里的东西,又看着她晾在了住院部大阳台的铁丝上。等女孩拿着空脸盆和肥皂盒进来时,我说:“我们没让你洗,你洗了也是白洗。”小姨却说:“别看她小,挺能干的,淘了五遍,比马护工洗得还干净。”妈妈知道小姨为什么这样说,叹了口气:“我已经给李护士长说了,让她再介绍护工,兴许这两天就有了,你再忍一忍。这小孩是不能要的,她跟悦悦差不多大,就算能干,心里也不落忍,都是童年,她怎么就会这样。”小姨说:“我是不想走,超市人手不够,非要让我回去。”女孩没有听人家说话,去水房拿了拖布就开始拖地。小姨又说:“瞧瞧,挺有眼色的。”李护士长答应介绍的护工一直没着落,小姨在医院又待了四天。四天里,那女孩每天一大早就会出现在病房,跟在小姨后面抢着干活:接水,倒水,清便盆,洗衣服,挠痒痒,按摩腿。小姨起初不让,看拗不过女孩,就由她去了。妈妈背上痒痒时,女孩会在妈妈头下加一个枕头,让脖子悬起来,再把枕头移到脖子下,让肩膀悬起来,然后把枕头移到肩膀下,这时脊背和床之间就会出现一个空隙,她可以把手伸进去上上下下随便挠。小姨说:“你倒挺会想办法。”第五天,是个星期六,小姨给妈妈洗了脸梳了头后说:“不走不行了,再不上班老板就要招新人顶替我了。”妈妈说:“你走吧,医院总不能不管我。这小孩实在不能要。”小姨说:“你咋这么犟,姐?”女孩哭了。妈妈说:“哭也不能留你,你这么小,怎么给你开工钱?”“俺不要钱。”“那你图什么?”“给俺管饭就行。”“不行。悦悦,你去叫李护士长,我再问问介绍护工的事。”李护士长来了,板着面孔说:“现在护工很难找,我看这孩子你们暂时还是留着,总比没有强。”妈妈说:“你能不能给我派个护士?”李护士长似乎很吃惊妈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扭头就走,又突然停下说:“护士是给你端屎端尿的?打针给药上手术台,你看哪个是闲着的?”妈妈只好退一步:“以前有没有过这么小的护工?”李护士长说:“比她小的都有。”胖女人立刻作证:“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就雇过一个小孩,还是在校的,正好是假期。”妈妈赶紧问:“你给多少工钱?”胖女人说:“没给钱。”“白干?”“是这样,我在区教育局上班,知道所有学校都设有道德奖励基金,每个学期奖励几个校内外做好事的学生。我连续给学校写了几封表扬信,学校就把她列入了奖励名单。奖励多少不知道,反正比我给的工钱多。”李护士长说:“这个办法不错,你自己不花钱,还让孩子挣了钱。”妈妈说:“我觉得好像哪儿不对。”胖女人说:“让公家掏钱,有什么不对的?不过眼下这孩子不行,一看就是没上学的。”女孩留下了,在正式成为护工时,妈妈知道了她的名字:桃桃。然后又问了一系列问题:多大?家住哪?爸爸妈妈呢?做什么事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很穷吗?为什么不去上学?桃桃在回答所有问题时前面都要加上长长的“嗯”。妈妈说:“你没有撒谎吧,怎么爸爸妈妈做什么事还要想半天?”桃桃不再吭声,她对所有难以回答的问题,都采取沉默。我讨厌她的沉默,这跟马护工一样。桃桃总是早晨天亮时来,晚上天黑后走。我照常上学。学校离医院不远,在海边,走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会先去学校门口的苗苗餐厅,那里有搭配好的学生早餐:一袋牛奶、一个卤鸡蛋、一个加肉汉堡包,汉堡包里本来夹有牛肉,多夹一片火腿肠就成“加肉”了,要贵一点。妈妈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爱吃就多吃点。”中饭在学校的食堂吃,和同学们在一起,挺开心的。放学后的归宿自然又是医院。病房的窗台成了我的课桌,我在那里做作业,趴在上面眺望医院门外的街景和远处的楼群。我知道楼群后面就是海,吹南风的时候,能隐隐听到一阵阵叮当声,像从海上飞来的湿漉漉的鸟鸣,有时候想:我的眼光会拐弯就好了,或者楼群全部走开,让我看到翻滚的波浪和绿亮的海光。不知道为什么在每天夕阳西下时,我希望看到海。几乎每次都是在看不到海的遗憾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吆喝:开饭了。是医院食堂的送餐车送来了晚饭。我会第一个跑出去拿我和妈妈订好的饭菜,不是我饿了,更不是我勤快,而是我不想让桃桃动我的饭盒,她的手,干净吗?所以每次晚饭,桃桃拿到的都只是自己的饭菜。她的饭菜跟我一样,只是分量足些,馒头的话我吃一个她吃两个,米饭的话我二两她四两。妈妈订的饭每次都吃不完,让她倒掉,她总是说:“阿姨,让俺再撑一撑。”我小声给妈妈说:“她是猪八戒。”妈妈说:“她比马护工还勤快,多累啊,跟你一样也在长身体。”桃桃似乎很想为我做点事,好几次都是眼巴巴地守着我吃完饭,然后伸过手来。我说:“我的饭盒我自己洗。”妈妈也说:“让悦悦自己洗。”但是绝对避免她动我的饭盒是不可能的,因为洗完后得把饭盒送到食堂去,好盛明天的饭菜。天已经黑了,从住院部到食堂得经过一条长长的红砖甬道,那儿一到晚上通常都是灯火昏暗,没有人烟,那儿还挂着一个朝南指向的牌子:太平间。真不敢想象,桃桃是怎样走过去,又怎么拐出医院,走回家去的。她家在哪儿呢?晚上我就睡在妈妈的病床上。妈妈夜里总要小便一次,因为不敢一个人夜深人静时去厕所,我一般都是接了小便后把便盆放到床底下,所以桃桃每天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倾倒和洗涮便盆。星期六我会去小姨家洗澡换衣服,吃好吃的。事实上,我虽然天天都能见到妈妈,但除了半夜给妈妈接一次小便,基本上没给妈妈做过其他事。能让妈妈继续活下去的,以前是马护工,现在是比我小两个月的桃桃。一个星期天,小姨来到医院,又一次提到报警。妈妈坚定地说:“不,就算马护工是个骗子,我也认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还有一件事,你得成个家了。”“成什么家?男人有好的吗?有好的你怎么不找?悦悦她爸出车祸都五年了吧?”“我是想,咱爸妈离得远,我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把我交给别人你就放心了?”“行了,不管你找不找,悦悦只能托付给你了。我指的是将来以后,永远。”小姨问:“你怎么这么说?你永远都得好好的,我不能没姐。”妈妈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大人们的话我半懂不懂,再说我也不想懂,我的注意力全在窗外。医院门口,有个脸色黧黑的男人正在跟桃桃说话,突然就变得暴跳如雷,抡起巴掌扇起来。我喊了一声“妈妈”,却没有把桃桃正在挨打的事说出来,转身跑了出去。-未完待续-原文刊于《中国作家》文学版2018年第4期前情提要:潮钟(1)与中国文学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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