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里的“熊猫捡屎官”丨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一周年_粪便_明霞_黏液

封面新闻记者 肖洋 10月12日,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一周年。这不仅是我国首次以单一物种名称开展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更是一个被“伞护”的生态家园,有超过8000种野生动植物得到有效保护。这背后,有无数人走进崇山峻岭,默默无闻。 红外相机拍到的

封面新闻记者 肖洋

10月12日,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一周年。这不仅是我国首次以单一物种名称开展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更是一个被“伞护”的生态家园,有超过8000种野生动植物得到有效保护。这背后,有无数人走进崇山峻岭,默默无闻。

红外相机拍到的大熊猫

想要研究熊猫,新鲜的熊猫粪便是很重要的样本。

在四川雅安的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片区,想要捡到新鲜的熊猫粪便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在这片超过83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生活着28只野生大熊猫(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数据)。藏在高山密林中的熊猫粪便,需要工作人员跋山涉水才有可能遇见。

付明霞

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县管护总站的付明霞说,她们常常在大山深处为了找到新鲜的熊猫粪便而一筹莫展绞尽脑汁。为此,她们也戏称自己为“捡屎官”。无论春夏秋冬,她们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都只是为了能多捡两坨新鲜的熊猫粪便。

作为一名合格的捡屎官,她们不仅要有强健的体魄,保证能在崇山峻岭里穿行;还要有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去分辨、发现和处理熊猫的新鲜粪便。付明霞说,“捡屎”就是熊猫捡屎官一生的“屎命”,捡各种各样的粪便,就是她们一生的“粪斗”目标。

大熊猫捡屎官

想要研究一个动物,首先就要获取它的样本。

对大熊猫而言,极低的种群数量使得监测人员很难在野外与其偶遇。因此,从环境中找到熊猫留下的蛛丝马迹,并通过这些线索了解、保护熊猫,就成为研究人员的突破口。相较于毛发、脚印、爪痕,熊猫的粪便则是一种比较容易被观察到的痕迹。

大熊猫粪便(带咬节)

对研究人员来说,有用的不是大熊猫粪便本身,而是其表层的那层黏液。大熊猫食性特殊,经过长时间的演化,它的肠道仍是食肉动物的肠道,为了自我保护,进食后熊猫会分泌出大量黏液去包裹粗纤维的竹子。这样一来,大熊猫粪便的黏液里就可能会有肠道细胞。只要黏液足够新鲜,就能从中提取到大熊猫的遗传物质。

吃过竹竿的大熊猫,粪便里还会存有竹子的咬节,而不同大熊猫个体粪便里的咬节长短、咀嚼程度等都不同。

因此,通过大熊猫粪便提供的信息,研究人员就能了解它的种群数量、个体性别、年龄结构等基本信息。

野外作业

在野外遇到大熊猫粪便时,付明霞她们有一套辨别其新鲜与否的标准。通过对比大熊猫粪便表面的光泽度完整度,再根据当时的天气温湿度,就能判断这坨大熊猫粪便是否能为她们所用。一般而言,她们只捡1—3天内的大熊猫粪便,在冬季则会捡7天以内的。

将新鲜的大熊猫粪便捡回来后,若没有做熊猫肠道微生物、寄生虫等特殊需求,她们通常会将其表面的那层黏液剥离并保存在无水乙醇内,记录下捡到的时间、地点等信息后,再送去专门的机构进行鉴定。

大熊猫粪便本身容易松散,因此,表面黏液很容易剥落。对有竹竿的熊猫粪便,她们还会将里面的咬节挑出来测量。较大的粪便能挑出二三十个咬节,较小的粪便也能挑出十多个。测咬节时,通常需要用到100个左右的咬节。因此,在野外遇到新鲜的熊猫粪便,她们会根据需求捡五到六坨。

大熊猫粪便

付明霞说,大熊猫的粪便为一坨一坨的形状,很像烤红薯。新鲜的熊猫粪便(竹叶便)没有异味,甚至有竹叶的味道。而发酵之后,它的酸腐味也不重。因此,“捡屎”这个工作,也并非难以下手。

在野外,想要找到熊猫的粪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2017年进入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县管护总站工作以来,付明霞也就捡到过五六次新鲜的熊猫粪便。

大熊猫取食时会躺在地上把够得到的竹子拉到身边,它会向下不停卷啊卷,直到能吃到鲜嫩的竹叶,或者直接把竹子咬断,取食竹竿。大熊猫食量大,在一个地方进食,往往会拉拽下一片竹子。如果不是路过,它们还通常会在进食的地方留下成堆的粪便。因此,在野外寻找大熊猫痕迹时,监测队员常常会压低身子观察竹林是否凌乱,来判断该区域是否有过熊猫活动。

付明霞(右四)和她的小伙伴们

付明霞说,虽然有研究人员提出过其他更加“高端”的监测方法,但苦于对成本和设备的要求都太高,也没法推广普及。而用图像识别野外大熊猫也有难度,这种方法需要通过特殊体征进行识别,比如有些大熊猫个体后肢的白色毛斑块。但野外大熊猫出现在镜头前,不一定每次都能拍到其识别特征。

相比之下,收集熊猫粪便测DNA的方法成本相对低、技术成熟,因此,收集新鲜的大熊猫粪便仍是目前采用研究熊猫个体识别的主要方法。

“我们做大熊猫种群调查监测,主要就是去捡它的粪便,‘捡屎官’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进山巡护

在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之前,付明霞在大相岭自然保护区工作。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片区划定以后,就将大相岭自然保护区囊括其中,而付明霞等人所负责的范围也从一开始的290平方公里,增加到超过836平方公里。

去年,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省管理局对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巡护出了指导规范,并在荥经片区划定了34条巡护样线。

付明霞(右一)和她的小伙伴们

作为大熊猫国家公园基层工作人员,付明霞和同事从事的主要是调查巡护工作。大熊猫国家公园没设立之前,巡护主要看森林里有无人员干扰、森林火灾防范、自然灾害防范和病虫害监测等。大熊猫国家公园成立以后,她们还要监测区域内其他野生动植物的情况。巡护内容增加,专业性也更强。

每个季度,他们都会按划定的样线做一次巡护,平均下来,一次巡护要花30多天的时间。荥经片区包括大相岭山系南段东北侧和邛崃山系东南段,山高谷深,很多样线所在区域都在深山,需要人用脚步丈量。

付明霞所在的巡护队一共有14个人,其中,专业技术人员7人,巡护人员7人。专业技术人员都有野生动植物保护专业背景,如付明霞。而巡护人员则是从荥经本地招募而来。开展工作前,会邀请相关专家进行培训,将相关的知识传授,以便招募的巡护人员能协助开展监测巡护事务。

付明霞(右二)一行开展野外作业

跑一条样线,一般是两人一组,向导足够的情况下,远一点的样线则会三人一组。巡护样线时,她们一般会在早上8点左右出发,下午三四点时返回。巡护前,大家会在每条样线上设置预定位置,如果中午12点到一点左右没法到达预定位置,则必须返回。

红外相机拍到的中华鬣羚

巡护样线,首先看的是样线区域内有无人为干扰,矿山小水电退出后,盗伐盗猎就是主要的监控对象。此外,除了要关注熊猫,巡护时,她们还会将途中遇到的珍稀植物、动物及其痕迹在手机软件上一一标注,并拍下相关照片。林深坡陡,实在无法到达的地方,也会通过无人机等设备进行观察。

除了规定的样线,整个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片区被划分成了440多个网格,每一个网格就是一个调查样方,里面设计的调查样线会尽可能覆盖人可能到达的地方。进入以后,巡护员还会在其中布设红外相机,让红外相机代替巡护员在山野里监测野生动物。

红外相机拍到的羚牛

开展野外调查时,除了巡护,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取回红外相机里的数据。每年,付明霞一行都会花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在数据取回工作上。取回来的数据会被录入专门的系统,然后再人工识别处理,撰写年度监测报告。

通过监测数据回收和分析,管护站就能对整个片区内大熊猫种群、同域动物及其栖息地和人为干扰等状况有个直观地了解,以便指导保护管理,及时做出各项措施。

进山不是一件容易事。山里电子设备可能失灵,因此,除了监测设备和相机、无人机、卫星电话等,监测队员还会带纸质地图、记录表格和游标卡尺、指南针等工具。调查期间野外的干粮和食物、个人用品也得带上。

巡护过程中,通过手机软件对珍稀野生植物、动物痕迹进行标注

当然,监测队员还会备一些白酒。荥经阴雨天气多,出去一趟衣服都会湿透。衣服能用火烘,而人体内的湿气就只能用白酒来祛。适量的白酒驱散一整天的疲倦,也能助眠好睡。付明霞不会喝酒,因此,保护地的前辈还常常调侃她:“进山的人咋能不喝酒呢?”

2017年、2018年的时候,巡护队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调查区域需要野外露营。一片花油布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就能住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宣泄着白天的辛劳。当然,女生不会住野外,都是安排在有管护站点的区域做监测。后来,随着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的推进,较远的调查区域建起了生态监测站,现在野外监测进去就住站上,吃饭休息都很方便。

红外相机拍到的环颈雉(雌性)

山林里,全是茂密的竹林或杂灌,没有路,需要刀砍出路来。竹子郁郁葱葱,遮住人的视野。走在路上几米开外就望不见前面的人,有时候看不到前面的人得靠吼叫确定方向。付明霞说,刚开始跑野外,进山后向导给她们说,山里交流不喊名字,“哦~哦~”地吼就行了。对于这样吼,一开始付明霞还会不好意思,但真被落下时,她也开始扯着嗓子吼,“不吼不行了!”

付明霞说,现在想请个向导进山也难,“村里年轻一辈少且不敢进山,年老那一辈年纪大了没法进山了。”

十年一见

付明霞第一次在山上捡到新鲜的熊猫粪便,是2018年的10月,在泥巴山片区的羊盘沟(小地名)。此前,她曾在2017年10月和2018年4月两次参加野外调查,均没有收获。

2018年10月的那次野外调查,加上向导一共4人,走的也是之前走过的巡护路线。发现大熊猫粪便时,已经过了中午12点,那时,大家都累了,顺着山沟往下。走着走着,前方的人就开始喊:“有猫儿屎!”

捡到大熊猫粪便

付明霞和前面的人隔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听到喊话后就往前走,刚走没几步,就在山坡下的大树旁发现了另外一大片熊猫粪便。付明霞说,按照熊猫的习性判断,那个区域应该是那只熊猫经常活动的地方。“像一个粪便窝一样。”见状,她开始向同伴喊“有一大摊,真的是一大摊!”

捡了熊猫粪便以后,她们又在附近安装了红外相机。日后,那里拍到了熊猫带幼崽的珍贵资料。

在付明霞她们的“捡屎官”圈里,有个约定俗成的仪式,当捡到人生中第一坨新鲜熊猫粪便,都会拍照留念。但当时兴奋过头又苦于手机没电,付明霞没能拍下影像留作纪念,这也是她小小的遗憾。

大熊猫粪便(带咬节)

在巡护队里,7名专业技术人员都是研究生或研究在读、在考。对这份工作而言,读书更多意味着在研究方法和科研能力上更强。因此,鼓励大家继续深造,是管护站上的不成文的规定。

付明霞说,她们7人的科研小队中,每个人都很有趣,投身野生动植物保护,都有点兴趣爱好在里面。“不然大家也不会远离城市,跑到大山里来。”因此,开心是每天工作的基调。这也让整个团队凝聚力很强,人员流动性也小,有人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这里。

红外相机拍到的藏酋猴

以前,招募来的巡护员上山开展工作,只能对外宣称自己上山去了,说去保护熊猫,一是别人不懂没法解释,二是人家会问:“大熊猫过得比你还好,还需要你保护?”大熊猫国家公园建立后,人们对她们所做的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基于此,从事这份工作,大家的荣誉感和责任感也增强了。同时,整个队伍的力量也在逐年壮大,政策条件和物质条件也在持续改善。

也有人会给付明霞说,她们做的是一件高尚的事。不过,付明霞不这么认为。她说,她们学的专业、从事的工作,职责就在此。要做大熊猫栖息地的变化、要研究大熊猫的种群,就必须翻山越岭,就必须去捡熊猫粪便。“不去山里爬,数据又从何而来呢?”

从2017年工作至今,付明霞都没见过野生大熊猫。她说,在北京,大熊猫院士魏辅文讲,研究大熊猫三十年,他在野外也就看到过三次大熊猫;而其他片区的同行也告诉她,工作了近十年,他最近终于在野外见到了熊猫。十年一见,仿佛是野保人与野生大熊猫之间的缘分。

不过,对于在野外遇见大熊猫这件事,付明霞还挺执着。虽然她知道大熊猫不是想见就能见,但她还是在心里期许,在不久的将来能与大熊猫在荒野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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