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他的文学创作，是为了提供一种“缓慢前进的勇气和信心”石黑一雄图：DominicXavier对这位201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我们似乎已经说得太多。只是随着上海译文最近刚刚出版了石黑一雄两部重要长篇小说《长日将尽》和《莫失莫忘》的新译本，我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再次请这套作品系列的策划编辑冯涛老师，来和读者朋友们分享一下，为什么他愿意花十多年的时间，来争取引进出版这位日裔英国籍作家的作品。特别提示，今天将是上海译文在京东“满100立减50”优惠活动的最后一天，详见文末说明。为无可慰藉之人提供慰藉文｜冯涛-声明：如需转载先请私信联系-“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把时间拨回到二〇一七年十月五日，国庆长假已经过半。当天要颁出诺贝尔文学奖，往年一般在国庆假期后颁出，今年提早了几天，正好落在了假期里。放假前我们编辑部还和新回归的发行部开过一个碰头会，发行的同事还半开玩笑地问，今年的假期能不能过消停啊，要是我们的作家得奖了，那就要即刻加班了（“我们的作家”村上春树和阿特伍德在获奖赔率的榜单上都位居前列——村上每年都高踞榜单的前几名）。我半开玩笑地答，大家放心吧，假期不会受影响的，诺奖只会雪中送炭，不会锦上添花，像村上这么畅销的作家是不可能得奖的；阿特伍德可能性稍大，但爱丽丝·门罗刚得奖没几年，不会这么快就又有一位加拿大女作家得奖的，大家都放心好好休假吧。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我正准备做晚饭。菜还没下锅，身旁的太太说了句“石黑一雄”，我说：“石黑一雄怎么啦？”这时候已经把诺奖的茬儿给忘了，太太说：“石黑一雄得诺奖了。”我把锅铲一放，和太太拥抱在一起。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石黑会得诺奖，那个获奖赔率的榜单上恐怕前五十名都刷不到他。我是真高兴，又惊又喜，我是石黑作品中文版的策划编辑，同时我和太太还分头正在重译石黑的两部重要作品《长日将尽》和《莫失莫忘》，我们真是太高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不但把石黑所有作品的版权全都买下了，而且“我们的”石黑居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誉。石黑一雄获奖后接受媒体采访从二〇〇一年初入职译文出版社，石黑一雄就是我最想出版的作家之一，但打听以后才知道，虽然当时中译本尚未出版，他最有名的布克奖获奖作品《长日将尽》版权已经被其他出版社捷足先登了，无奈也只得作罢。一种欲望如果得到了满足倒也罢了，如果得不到满足，反而会更加蠢蠢欲动——但转眼八年就过去了，二〇〇九年，石黑在时隔多年后出版了他唯一的短篇小说集《小夜曲》，我又不淡定了。这次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经过多方努力后终于把他这部最新作品的版权买了下来，于是顺势又购买了他另外三部available的长篇小说的版权，即《远山淡影》、《浮世画家》和《无可慰藉》，终于在二〇一一年和二〇一三年推出了译文版“石黑一雄作品”，共四种。二〇一四至二〇一五年，石黑在时隔十年、历经十一稿以后创作完成了长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而这时的译文出版社已经成为石黑作品版代的首选合作方，第一时间将尚未出版的电子版发给我们审阅，我们的中文版在稍稍晚于英文版之后的二〇一六年初正式出版，至此，除了版权旁落的三部作品以外，译文版的“石黑一雄作品”系列已出至五种。2015年时上海译文出版的五部石黑一雄作品买下《被掩埋的巨人》版权后，我们就开始争取说服国内的大苹果和伦敦的RCW这两级版代，希望另外三部作品的版权到期后也能转到上海译文，承蒙这两级版权公司的信任和厚爱，二〇一五年下半年我们先是购入了《长日将尽》和《莫失莫忘》这两部石黑最著名的小说代表作的版权，又在二〇一七年的九月下旬购入了最后一部小说《我辈孤雏》的版权，也就是说在宣布石黑一雄获得诺奖的时候，他所有八部作品的版权已经全部花落上海译文出版社，到今年的六月份，石黑一雄的所有八部作品的中译本全部出齐，这真是个最为完美的happyending。上海译文版石黑一雄作品全家福很多媒体的朋友都说译文这次真是交了狗屎运，运气当然有，但我更愿意看作这是上天对我十几年朝思暮想、七八年不懈努力的一种奖赏，诚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石黑是怎样炼成的五十年代生人的石黑一雄五岁随父母从日本来到了英国南部萨里郡的吉尔福德镇，萨里郡风景秀美、气候温和，奥斯丁小说中的故事有一多半都发生在这里。石黑一雄就在这个富裕的“股票经纪人聚居区”里慢慢长大，很快就掌握了那个年代英国中产阶级的孩子们所应遵循的一切礼仪，接受了完整的英式中产阶级教育。但在家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因为来到英国的头十一年里，他们每年都打算第二年就回到日本的，而且每一个月，爷爷都会从日本寄来一个邮包，里面装满上个月的漫画、杂志和教育文摘。同时，他还一直保留着童年的日本记忆：“储量惊人地大，细节惊人地清晰：我记得我的祖父母，记得我留在日本的那些我最喜爱的玩具，记得我们住过的那栋传统日居（直到今日我依然能在脑海里将它逐屋重构出来）、我的幼儿园、当地的有轨电车站、桥下那条凶猛的大狗，还有理发店里那把为小男孩特制的椅子，大镜子前面有一个汽车方向盘”。石黑一雄凭借自己的记忆在头脑中构建了一个细节丰富、栩栩如生的“日本”，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精神上的归属，当他二十五岁拿起笔来创作小说的时候，他的初衷就是要将这个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正在渐渐变得模糊的“日本”用文字固定下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日本”不但与真实的日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与飞机能够载他前往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相吻合了。正是出于这样的初衷，他创作了两部属于他的日本故事：《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一九八八年三月，三十三岁的石黑一雄开始创作一部“英国得无以复加”的小说，他为它取名为《长日将尽》，据说这个点子是受到妻子洛娜启发的。尽管表面上英国得无以复加，但他希望以一种不同于老辈英国作家的方式来写，创作出一部能够超越文化和语言界限的“国际”小说。这部只花了四周时间就完成的小说为石黑一雄赢得了一九八九年度的布克奖，使他由此迈入国际一线大作家的行列。石黑手捧英文版《长日将尽》又创作了一部梦境逻辑的《无可慰藉》（据说这部小说同样得益于洛娜的“指点”：《长日将尽》大获成功以后，石黑暂时找不到写作题材了，他跟妻子说自己想写真正“国际化”的小说，洛娜就回了一句——再没有比梦境更国际化的题材了）、回溯父辈童年经验的《我辈孤雏》以后，石黑一雄在和妻子一起观看约翰·巴里摩尔（巴里摩尔可是美国的电影戏剧世家，“坏女孩”德鲁·巴里摩尔就是这个家族的后起之辈）主演的经典喜剧片《二十世纪》时，突然颖悟到立体的人物关系可能比单个的立体人物更为重要：“所有的好故事——不管它们的叙述模式是激进还是传统——都必须包含某些对我们有重要意义的关系，某些触动我们，让我们莞尔，让我们愤怒，让我们惊讶的关系”，于是在创作另一部名作《莫失莫忘》时，他一开始思考的就是处于故事核心的那组三角关系，然后是由这组关系生发出去的其他关系。一九九九年十月，石黑受邀参观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旧址，这次参观给情感带来的巨大冲击，再加上九十年代卢旺达的种族大屠杀和前南斯拉夫内战以及后来的科索沃战争，使得一直关注个人记忆的石黑开始进一步关注起民族的集体记忆：“我经常写那些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挣扎的个体。但未来，我真正想写的故事是一个国家或一个群体是如何面对同样的问题的。国家记忆与遗忘的方式也与个体相似吗？还是说，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国家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保存在哪里？又是如何被塑造，被操纵的？是否在某些时刻，遗忘是终结冤冤相报，阻止社会分裂瓦解，陷入战乱的唯一途径？而另一方面，稳定、自由的国家能否真的建立在蓄意的遗忘与正义的缺席之上？”英文版《被掩埋的巨人》出版如果从九十年代算起，到二〇一五年《被掩埋的巨人》正式出版，石黑思考的时间有将近二十五年，如果从二〇〇五年《莫失莫忘》算起，那么创作时间达到了整整十年，据他自己说，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联想，他一度甚至想把小说的背景置于宇宙中的两个星球之间。十年的创作，十一稿的修改（就在翻译这第十一稿的中间，我们仍然接到数次版代的“特别提醒”：作家又进行了修改，将某页某行的某个单词去掉，或者改成另一个词义相近的单词），终于成就了这一部（我认为）最为深刻和恢弘的小说巨著《被掩埋的巨人》。八部英文版作品全家福“静水流深”的小说美学石黑一雄虽然五岁就离开日本，接受了全套的英式教育，而且英语就是他的母语，但我认为他的小说中蕴含着丰厚的东方-日本的美学传统，日本美学的三个核心概念“幽玄、物哀、侘寂”在石黑一雄的小说美学当中都能得到一些似有若无的印证。简单粗略地解释一下这几个概念：“幽玄”的核心是“余情”，讲究“境生象外”、“意在言外”，追求“神似”而非“形似”，讲求恬淡、简约；“物哀”简单说就是“真情流露”：人接触外部世界时触景生情、感时溅泪，或喜或悲，或怨或慕，但相对于大喜大悲，更倾向于低回婉转、思慕憧憬之情，讲究“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侘寂”则推崇朴素又安静的事物，主张奉行一种直观的生活态度，在不完美中发现美，坦然接受世事的无常。我曾看到有读者比较村上春树和石黑一雄这两位当今国际文坛最为著名的“日本人”的创作，说村上虽用日语写作，却写得像个西方作家，石黑用英语写作，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个日本作家。从予人的粗略印象上说，我觉得这种说法大体不错。著名作家孙甘露老师也说，他感觉石黑一雄的作品具有一种明显的“挽歌情调”。当然，与其去生搬硬套日本传统的美学观，不如说石黑的小说美学中有一种不同于西方小说传统的东方式的审美诉求，或者抛开“东方”、“西方”这种殖民、后殖民话语，我感觉可以用“静水流深”来描述石黑一雄的小说美学给人的感受。他的小说写得含蓄蕴藉、意近旨远，甚至克制、隐忍，表面看来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但在平静的表层之下却有暗潮涌动，甚至波涛汹涌，就像波平浪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情感漩涡，你会身不由己地被它裹挟而去，在他强大的情感力量面前死无葬身之地。也难怪瑞典文学院赞扬石黑“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虚幻联系之下的深渊”。我的这种“静水流深”的直观感受也得到了西方一些权威评论的印证，《被掩埋的巨人》译者周小进兄特意发给我一段国外评论的截图，说“和你的静水流深说相通哦”，我这里姑且摘译一句：“尽管石黑一雄创作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普通人生活中的小事，但他的成就却丝毫都不普通。他那精确完美的文体不事张扬到几乎令人无所察觉的程度，就像是一汪湖水，平静的水面隐藏着水底下汹涌的湍流。”英国的评论家们因格雷厄姆·格林所奉献的与众不同的文学景观而特意发明了一个“格林之原”（Greeneland）的说法，我想石黑这独一无二的小说美学世界也完全可以被称作“石黑之渊”了。尽管说风格无高下，趣味无争辩，至少相比于汪洋恣肆，我个人更喜欢静水流深，而且我认为这样的小说美学有点高级。为无可慰藉之人提供慰藉“巨大的情感力量”上文已经有所说明，那么如何理解“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虚幻联系之下的深渊”呢？我们可以用同样是诺奖颁奖词中点出的三个关键词“时间、记忆与自我欺骗”作为钥匙，来探讨石黑一雄作品的主题层面。处女作兼成名作《远山淡影》是出于保存“记忆中的日本”的目的而写的，那是个什么故事呢？一位移民英国多年的日本老妇人，因为长女的自杀而不由得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可她讲述的又是貌似毫不相干的、她的一个女邻居和她女儿的故事，直到临近小说的结尾，讲述者才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而无意中泄露了真相：那貌似不相干的邻居的故事其实就是她的过去，她因为过去的记忆过于伤痛，只能把它安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去回忆和面对。《远山淡影》英文版石黑一雄说他创作《长日将尽》的出发点是想书写“你是如何为了成就事业而荒废了你的人生，又是如何在个人的层面上蹉跎了一辈子的”，他笔下的那位英国管家直到人生暮年才“认识到因为拒绝为自己的人生承担道德责任与政治责任，他在某种深层意义上浪费了人生”，其实以日本著名的浮世绘老画家为主人公的《浮世画家》也是同样的主题：英国管家倾其一生为之服务的爵爷居然成为纳粹的帮凶，而用其绘画为“东亚共荣”服务的老画家在战后面对的是前半生奉若圭臬的价值观的崩塌。英文版《浮世画家》无论是《远山淡影》中的老妇人，还是《长日将尽》和《浮世画家》中的这两位老人，他们都有一个痛苦的过去，不愿去直面却又摆脱不了往事的纠缠，为了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就必须对这个痛苦的过往进行一番清理。情感上的不愿和不忍直视导致了讲述本身的犹疑、躲闪和自我欺骗，但这个过去又必须得到清理，否则这种回溯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由此而导致了主人公不同层次的叙述层层叠加，导致不同层次的含义之间的微妙差异，而只有越过这层层遮蔽的“死荫的幽谷”，才能最终抵达自我和解的彼岸，获得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无可慰藉》干脆沉入了主人公的梦境：一个折磨人的漫长的梦魇，梦中每个人所面对的痛苦其实都是他个人经历和情感的投射，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过往，虽然想洗心革面重新来过却终究只能原地踏步。英文版《无可慰藉》石黑一雄直接把他笔下的人物称为“无可慰藉之人”（theunconsoled）、“我辈孤雏”（whenwewereorphans），他们的人生都已经来到了“长日将尽”（theremainsoftheday）的黄昏时分，他对人生的看法从来就不是“四海之内皆兄弟”（“AllMenAreBrothers”，赛珍珠英译《水浒传》的书名），而是“人生而孤独”：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是孤儿，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克隆人，都是虚掷了一生的老管家和老画家，唯一的途径只有相互安慰，“不离不弃”、“莫失莫忘”（neverletmego）——同是天涯流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其实归根结底，文学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写作，试图和另一个人建立联结，而那个人也在另一个安静的——也许不那么安静的房间里阅读。小说可以娱乐，有时也可以传授观点或是主张观点。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小说可以传递感受；在于它们诉诸的是我们作为人类所共享的东西——超越国界与阻隔的东西”；“在一个危险的、日益分裂的时代，我们必须倾听。好的创作与好的阅读可以打破壁垒。我们也许还可以发现一种新思想，一个人文主义的伟大愿景，团结在它的旗下”。石黑一雄的小说温柔而又残酷，幽默而又感伤，荒诞而又隽永，他曾说过，对他而言“创作从来都不是宣泄愤怒或狂躁的手段，而是用来抒发某种遗憾，纾解忧愁”，“现实世界并不完美，但作家能够通过创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与现实抗衡，或者找到与之妥协的办法”。可以说他的文学创作就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一种“缓慢前进的勇气和信心”，是为那无可慰藉之人提供心灵的慰藉（toconsoletheunconsoled）。（完）冯涛谈石黑一雄作品引进过程的相关采访视频《长日将尽》[英]石黑一雄｜著冯涛｜译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代表作，也是奠定其国际一流作家的重要作品，获1989年英国布克奖。《长日将尽》以最能代表英国社会和文化特征的男管家为切入点，以现实主义手法入木三分地表现了英国的政治、历史、文化传统与人的思想意识。小说于1993年获翻拍电影，获多项奥斯卡奖、英国电影学院奖提名，英国影帝安东尼·霍普金斯、实力女星爱玛·汤普森主演，至今已成为影史经典。点击以下标题，可回听《长日将尽》责任编辑宋宋的讲书音频：《莫失莫忘》[英]石黑一雄｜著张坤｜译《莫失莫忘》是石黑一雄一部具有反乌托邦色彩的科幻小说，曾入围2005年布克奖和美国书评人协会奖决选名单。英格兰乡村深处的黑尔舍姆学校中，凯西、露丝和汤米三个好朋友在这里悠然成长。三人长大后，逐渐发现记忆中美好的成长过程，处处都是无法追寻的惶惑与骇人的问号……《我辈孤雏》[英]石黑一雄｜著林为正｜译在所有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间，石黑一雄是仅有的一位与上海有着如此之深的家族与个人情感渊源的：他的祖父石黑昌明毕业于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后来成为上海丰田纺织工厂的负责人；他的父亲石黑镇雄就出生于上海。除了《我辈孤雏》，石黑一雄担任编剧的电影《伯爵夫人》也是以上海为背景展开故事的。难怪他能够用如此详实细腻的文字描绘再现了租界时期的旧上海滩，将这个关于记忆的故事置于一个亦真亦幻的时空背景之中。特别提示京东图书大牌风暴专题上线上海译文精品图书每满100立减507月12日至7月13日仅此两天一键买齐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