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朱大可:八十年代的身体解冻——墨镜、脂粉、迪斯科

1墨镜和“黑化病” 八十年代的流氓话语风暴起源于墨镜,一种小小的物件,它曾经如此地深入人心,成为中国男性的普遍饰物。这似乎是一种眼部的黑化过程,使用者的目光被掩藏了起来,仿佛变得深不可测,但它显然不是要对耀眼的阳光说“不”,而仅仅是一种舶
原标题:朱大可:八十年代的身体解冻——墨镜、脂粉、迪斯科1墨镜和“黑化病”八十年代的流氓话语风暴起源于墨镜,一种小小的物件,它曾经如此地深入人心,成为中国男性的普遍饰物。这似乎是一种眼部的黑化过程,使用者的目光被掩藏了起来,仿佛变得深不可测,但它显然不是要对耀眼的阳光说“不”,而仅仅是一种舶来品的炫耀,甚至镜片上的假冒商标都被保留了下来,像白内障一样覆盖在黑色的镜片上,和喇叭裤一起,成为身份的虚荣性标识。这意味着长期受到压抑的金钱欲望正在苏醒,并且已经融入时尚商品,发出了塑料般的轻浮的喧嚣。纵观八十年代新流氓话语的建构过程,我们不难发现,它最终来自某种“话语租借”,也就是从香港和台湾的文化产品中获得基本语法和语汇。墨镜是一个流氓的道具,蹊跷地闪现在了电视屏幕的现场。随着文化的解冻,中国各地电视台开始播映通过严格审查的香港爱国武侠剧《霍元甲》(1981)、黑帮流氓剧《上海滩》(1982)和日本武士片《姿三四郎》(1983)。在那些激动人心的夜晚,几乎所有的中国观众都聚集在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前,围观着那些戴着墨镜的流氓英雄,被他们的传奇故事所震撼。每当播放时刻到来,大街上空寂无人。流氓话语在黑夜里迅疾奔行,像高蹈狂欢的闪电,而那些流氓的情仇爱恨则如文化蒙汗药,迅疾麻翻了全体中国人民。墨镜作为一个标记性物件,成了流氓社会诞生的微妙信号。那些在大街上戴着墨镜行走的人,仿佛是那个隐形社会的神秘成员。2霍元甲和上海滩神话西方文化解冻的最初信号,是印度电影《流浪者》的广泛放映。这是有关社会弃儿的贫困、偷窃和跨阶级爱情的廉价神话,却遭到了文化饥渴的中国观众的狂热追捧,其中的插曲《拉兹之歌》成为1977年间家喻户晓、全民哼唱的第一首外国歌曲。它是关于一个有道德的街头流氓的浪漫赞歌,显示出为流氓主义作道德平反的普遍愿望。借助一个与中国有着相似地位的第三世界国家的视觉文本,民众找到了映射着自我命运的镜像。但它毕竟只是一种“他者”的流氓叙事,还不能完全吸纳与整合中国人的更为复杂的愿望。在原创话语尚未诞生之前,话语租借的对象,最终只能移向同属华人文化圈的港台电视。以民国初年上海著名拳师霍元甲为原型的《霍元甲》,成功组合了古典的武功神话与近代爱国主义,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互相融合,构成新的意识形态神话。流氓精神不仅找到了一个“武侠”的酷语叙事范式,而且获得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主义的道义外框。这是大众文化所经历的一个重大变更,从此,流氓精神从南方殖民地文化或大陆边缘文化中获取了新的叙事方式。与《霍元甲》相比,《上海滩》则是一部更加完整的流氓话语“辞典”,在上海黑帮的残酷厮杀之中,浮华、时尚、暴力、仇恨、阴谋、欺诈、温情、感伤和抒情的死亡,所有这些包括酷语在内的流氓话语都已俱备。它为中国作家的流氓叙事提供了最初的参照范本。更重要的是,《上海滩》第一次让中国观众窥见了一个人性的秘密,那就是流氓(如周润发饰演的主人公许文强)不仅是杀人越货的匪徒,而且也是一个在爱欲的漩涡里浮沉而难以自拔的寻常男人。义与爱的英雄“许文强”扭转了国家主义塑造的流氓的丑恶形象。这是流氓在道义和美学上的一次双重翻身。流氓叙事学获得了新叙事伦理的有力声援。越过这场全民动员的租借运动,中国流氓话语发生了戏剧性的突变。几乎在同一时期,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1981)在中国内地刊印发行。它的第一个大陆版本被印刷在粗糙的再生纸上,出现于上海展览馆的图书展上,仿佛是一种廉价而庸俗的地摊读物。尽管其影响当时还无法与上述电视剧媲美,但它却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平面叙事,受到那些无法享受电视大餐的大学生的热烈拥戴。此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和梁羽生的《萍踪侠影》陆续在各地出现,它们和香港电视剧一起,促成了政治酷语向文化酷语的转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是武侠小说的一个典范,它进一步确立了流氓英雄的美学地位。如果说梁羽生的小说是流氓主义包装下的国家主义,那么金庸的小说就是国家主义包装下的流氓主义。他的爱国主义完全取决于江湖法则,那其实就是流氓的信念与道德。在八十年代,武侠作为成人神话,已经成为国家主义的隐秘敌人。3白色流氓对黑夜流氓的颠覆与酷语遥相呼应的是“阿飞话语”(阿飞,上海方言,来源于英语fairy,原指男同性恋者,一说起源于freak,指吸毒者、行为怪诞的人,嬉皮士、性变态者;又有人认为起源于fink,原义为告密者、破坏罢工者、卑鄙的人,与“阿”结合后成为上海洋泾浜俚语,指追求时髦,有脂粉气的男人,又指打扮花哨、玩弄女性的流氓。在本文中,“阿飞”和“流氓”一样,都是借喻性的中性语词)的复辟。这其实就是色语在近代中国的一种特殊称谓。当它逐渐苏醒时,作为最初始的时装,皮肤率先受到了青睐。八十年代初期,上海郊区的一家以残疾人名义注册的乡镇企业,向市场推出了一种名叫“霞飞美容增白霜”的护肤品,它在中国北方大面积流行,成为“白色意识形态”的复辟信号。它是对白色皮肤的梦想,完全违反了国家主义美学的基本原则――黧黑的肤色和健壮的肌肉,恰恰相反,它是西方资产阶级美学的一种卷土重来。这场白色脂粉运动不久也扩大到了整个北方,并在1986年前后达到了高潮。中国东北的女孩们不仅大量涂抹增白霜,而且还要在脸上涂抹厚层脂粉。几乎所有的青年女子都卷入了抢购脂粉的热潮之中。但由于她们忽略了颈部的延续性,因而总是在脸与颈之间的形成鲜明的色彩分野。以下颌骨为边界,其下是黯黄的本色,而其上则是惨白的面容,仿佛戴着可笑的羊皮面具。这种妆式是具有戏剧性等,它令东北城市的大街小巷成了演剧的舞台。白色对黄原色的覆盖,无疑是皮肤美学苏醒之后的第一工程。在过度的白色欲望的背后,以皮肤的颜色为起点,色语启动了它对灵魂的改造。而就在北方“白化病”泛滥的同时,上海女人的脸部装修工程也全面展开。到处是耳朵打孔(为耳环之用)的广告和纹眉的面孔。女人们烫着卷发,把眉毛弄成纤细的新月形,嘴唇上涂着色泽鲜红的劣质唇膏,穿着紧身“踏脚裤”、超短皮裤和半高跟的皮鞋,仿佛是一些艳俗的流莺,把街市弄得花团锦簇。这些低级的趣味、欲望和扮相的美学源头来自香港与台湾,它经过大陆的市民化改造,在都市的大街上瘟疫般流行开来,为初级开放的中国提供了最粗俗的时尚理念。4“迪斯科”的身体叛乱在黑化病和白化病的时代,听觉与身体的颠覆运动是由所谓的“迪斯科”舞蹈所引发的。这种来自美国同性恋俱乐部的大众自娱性舞蹈,是黑人音乐公式化的产物,它包含了灵歌(Soul)的唱腔,疯克(Funk)和布吉(Boogie)的合成节拍,并由摇滚乐作为它的灵魂支柱(参见卢德平:《迪斯科的世界--一种青年流行文化的解读》,世纪中国网站,2002年7月)。它的节奏狂欢颠覆了传统的娱乐方式。当它最初出现时,和喇叭裤、太阳镜一起,成为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叛逆者的三大辨认标志,也是警察辨认“流氓”的外在记号。官方对这种大众文化运动露出了持续的敌意。直到九十年代晚期,迪斯科仍然是一种受到严密监视的公共娱乐活动,具有“宣扬淫秽、迷信或者渲染暴力,有着害消费者身心健康的”和“违背社会公德”的重大嫌疑。与官方认可的古典交谊舞(华尔兹、桑巴或狐步舞)截然不同,迪斯科的激烈节奏和自由舞姿具有强烈的性暗示,它的每分钟125个节拍的感官节律,比其它任何舞蹈都更像是一种朝气蓬勃的床帏运动。舞蹈者放肆的姿态和表情也充满了性挑逗的意味。这是一种被充分节奏化的色语,但又是宣泄和代偿性的。舞蹈者在舞动中颠覆了自身——在迷幻旋转或快速闪烁的灯光里,他(她)的身躯以及所有骨骼崩溃了,分解在大汗淋漓的现场,但它却传递了一种生命的能量,并重组了整个舞场或街区的叛逆精神。毫无疑问,迪斯科是八十年代大众娱乐中最具身体叛逆性的一种,它用充满诱惑的色语挑逗了革命传统的威权。本文的“流氓”一词为中性词本文节选自《流氓的盛宴》一书本文图片皆来自互联网上传与管理:杰夫——————————————————————————————————————首部中篇小说集《字造》《神镜》《麒麟》七月底上市首部长篇小说《长生弈》五月底上市欢迎各位网友订阅《文化先锋》,搜索微信公众号iwenhuaxianfeng,或扫描如下二维码即可。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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