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已故的父亲父亲走失的三天|每日读第172篇

想做个每日精选一篇书摘的小栏目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今天分享到了第一百七十二篇也欢迎看到您发来的个人建议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172- 这一篇文摘选自于是的小说《查无此人》。这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寻找生活的意义,
原标题:父亲走失的三天|每日读第172篇想做个每日精选一篇书摘的小栏目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今天分享到了第一百七十二篇也欢迎看到您发来的个人建议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172-这一篇文摘选自于是的小说《查无此人》。这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寻找生活的意义,寻找年轻人在城市中的位置,寻找关于父母辈快要失落的记忆,寻找自己的并不长却又多姿多彩——或者说被各种事情扭曲而变形到难以确认——的记忆。选择的这段文摘是关于小说主人公子清的父亲意外离家走失,为了找回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没人可依靠的子清在城市各个角落奔命一般找了三天的经过。为什么是这一段?因为你能读到几乎所有关于在一个瞬息万变的城市里,要寻找一个走失的人的一切细节。在我们都开始感受到社会老龄化带来的巨大压力时,这一段故事,无比逼真又无比残酷地告诉你,将会发生什么。父亲走失的三天文|于是摘自|《查无此人》(有删节)-声明:刊发已获授权,转载先请私信联系-关于第二次走失,子清有太多猜想,是因为从头到尾她都仿佛在另一个维度经历了一遍。那时候,她已成为父亲在上海的唯一的家人,因为洪老师已经不再愿意照料他了(让我们谨慎而宽容地不使用遗弃这种字眼)。那是十月的一个下午,叶阿姨带着他去菜场,就像带着一条老狗出去遛弯,这是每天例行的散步。她照例在自己房间里做翻译。她听到他们回来,也听到叶阿姨照例大声叮嘱他换鞋,并且再一次失败。她听到他的老皮鞋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照例停在镜子前,她便继续专注地去翻一个长句。直到下一个段落开始,叶阿姨才慌慌张张推开她的房门,说,你爸爸怎么不见了呢。门没有锁。这是叶阿姨的疏忽,从她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子清就再三叮嘱要随手锁上大门,要像时刻防贼那样,因为父亲的病(阿尔兹海默症)就是一种贼,可以从外至内、从内之外的巧取豪夺。可那天,叶阿姨手上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这条鱼强悍的生命力让来自安徽的叶阿姨赞许不已,满地五颜六色又让她觉得莫名的欢快,便忘记了锁门这件小事。就在叶阿姨有条不紊地把鱼砸晕,把袋子收好,把瓷砖地擦干净,把手洗干净的这段时间里,老先生在客厅大壁橱的落地镜前喃喃自语。那天,镜子的人是他要好的朋友,他们俩总是说悄悄话,没有一句是完整的,没有几个音节是清晰的,镜子内外是一场近乎默剧的闹剧。叶阿姨刚来时,被这种场面深深地吓到过;后来到底是习惯了,他和镜中人吵架、打架、挥拳砸玻璃,她都能安之若素地看电视。那天下午,老先生大概突发奇想,决定到镜子背后去找他的好伙伴,偏巧门一推就开了,便兀自顺着大门悄悄走了出去,或许刚好叶阿姨把那条鱼滑进油锅里,呲啦一响,盖住了门锁撞回门框的声响。或许他坐了电梯,或许没有。或许顺手骑走了谁家的自行车(楼下有户人家反映在那个时间点在家门口丢了一部忘了锁上的自行车)。或许出了小区门就上了出租车(他的裤兜里永远有500元钱以防意外)。或许下意识地回了洪老师家。这是第一个让子清苦闷的念头。这时候,父亲和洪老师的离婚案正在胶着中,二婚八年的老太太不肯以第一监护人的身份提出离婚,并扣住了父亲所有的证件,这让子清极其恼火。子清让叶阿姨在家待命,“他一回家就要立刻通知我”,然后抓起手机、钱包和钥匙,赶紧下楼去找。电梯从五楼降到一楼,她已经在头脑里迅速列出清单,在人脑GPS上划出了路线图:ABCDE共有五处要去寻。电梯门一开,她突然想到还有楼梯,便一路奔上去,看看每一层里有没有父亲的影子。一直奔到十一层楼才放弃,坐了电梯又下到底层。在这个时段里,她很清醒,也因为清醒而有信心,似乎很有把握:时间还不长,一个老头,能走多远?只要比他想得更周到就好。现在想来,还有比这更狂妄、更愚蠢的想法吗?你怎么能同绝症去斗谁聪明、谁利索?看了那么多追踪嫌犯的好莱坞影视,只为了反衬你现在的束手无策,太缺乏前瞻性——为什么不在他身上装一个GPS定位芯片呢?地点A就是她、父亲和阿姨三人同住的这个家,公寓内部是敞亮舒适的,符合七旬老人的审美观,装修是父亲清醒时完成的,笨重得几乎无法抬起的深色实木家具也是他钦点的。刚刚装修完,洪老师的女儿就怀孕了,她便不肯离开女儿家(地点B),这套房子就一直空置着,子清回国时偶尔会短期居住,直到洪老师把他送回来。地点C,是距离这个小区十五分钟脚程的另一个老小区,那是在子清初中时,父母用老工房加现金加贷款买下的。她就是在那里,从一个傻乎乎的乐天小孩变成了一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无情逆子,也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抛弃的家,大学还没毕业就毫不留恋的搬了出去。两年后,子清的母亲在卧室里猝死。这也是洪老师不肯住在那里、催着子清的父亲倾尽毕生储蓄购买新房A的原因。地点D,是四公里之外的老新村。那是这个家的起点,是子清和子莱的父母成家后的第一个家,是姐妹俩单纯美好的童年记忆的所在地。虽然她不相信父亲走失后会记得去老新村的路,但谁知道父亲萎缩的大脑会给出怎样的讯号呢?寻找者不是盲目的,但面对失智症的逻辑,所有推理都可能是自取其辱。地点E,毋庸置疑,是他工作了将近四十年的科研所。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城市里,有些事几乎难以置信,比如:他的办公地点始终没有变过,在同一个科研所的同一个分所小楼里的同一间办公室。其实她也不算是孤军奋战,当她在普通人家吃晚饭的时候从A小区叫出租车去B小区时,谨慎地拨通了洪老师家的电话,告知她要去她们家附近看看,如果父亲真的去了,麻烦通知一下。洪老师叹了一口气,说,你来吧。她不止去了,还吃饭了。因为午饭没有吃,实在饿得不行了(这让她羞愤难当)。晚饭还没收掉,虽是残羹剩饭,但都重新热过了。身高150cm、因糖尿病而日渐干瘦的小老太苦丧着脸坐在餐桌边,像这八年来每次她去看望父亲时那样,嘱咐她多吃点。“我跟你讲,啥人也没办法,他这个病,你要从长计议,有24小时住家阿姨有什么用?不是亲人呀!再说了,亲人也不一定有用,你看你们家,大女儿跑到加拿大结婚,噶许多年哦,只回来过两趟;小女儿也不知道在做啥,人影也找不见,一会儿在意大利,一会儿在美国,人家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放在你们家,就是叫她她不应,叫你你不灵!”所以,不是第二任太太的事了,子清抹了抹嘴,说,“我就是担心他不小心回到这里了,才过来看看。既然他没来,我走了。”接了她电话后,老太太已有准备,她说,会让小丁开车把去年找的路线再走一遍。“赶紧报警,但是你要记得,你爸的身份证我给小丁了,他要带回来的!不能交给你。等离婚的事情办好了,所有证件——包括房产证、工资卡、身份证——原样还你们,我不贪的。”“你不提出离婚,我能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问题找律师去问,不要来问我。小丁,你们好走了。早去早回,明天还要上班的。”小丁开车的时候,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车子先围绕B小区转了两圈,然后由南至北把每条街游了一遍,再由东到西把小马路开过,最后停在了A小区所属的派出所门口,下车的时候夹紧小挎包,进了派出所,基本都由他在说话,很快办好了手续,到底有经验。最后,他很自然地把王世全的身份证收进了小挎包。子清和他在派出所门口有礼貌地道别。那一夜,子清就像在熬夜转机时那样,身体困顿,精神不敢松懈,随时想听到延误的班机的消息。人在这种时候,就算不小心睡着了,也肯定没有梦。总有一件事在抽紧神经。她根本没有睡,好像父亲随时会回来,敲响那扇门——那扇必须用钥匙才能从门外打开的铁门。等到夜里四点,她开始制作寻人启事,挑选合适的照片,绞尽脑汁地想他昨天穿了什么——那时候,脑汁这种东西大概也凝结了吧。她上网搜寻了范例,也就是那时候,她发现淘宝上有人出售“各大报纸各种版面寻人启事”,她留了言,对方竟然即时回复了!十五分钟后成交,支付宝付款却因系统故障耽误了半小时,原来6000元超出了她账户的额度。最快只能是后天见报,对方再三跟她确认,“如果明天人找到了,也是不能退款的哦亲!”(亲你妈)第二天的主要任务是贴寻人启事。子清去复印店印了三百张,A4纸上有父亲的头像,写上了姓名,身高,头发颜色,衣裤颜色,时间地点,重酬答谢。全部塞在双肩背包里。再去五金店买了最结实的胶带和胶水。在这种完全事务性的操作中,不可名状的怒气似乎才能被隐没。这怒气不知道是指向谁的,因为她深知:不仅不能怪罪任何人,也没有别人可以帮到自己,所以反而要感激所有人,包括复印店里安慰她的少妇(穿着一袭大花裙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还不忘说,上次也有个人来店里复印寻人启事,老人太容易走丢了,不过他印得没有你多,你真的要三百张吗?);也包括交通协管员(他没有勒令不许在红绿灯旁的电线杆上贴启事);还包括小区里的长舌妇(她们凑到跟前把每个字读一遍,发出啧啧啊啊唉唉哎呦等各种叹词)……然而,她还是有一腔怒气。要不是复印店里的少妇提醒,她根本想不到去小区物业调看监视录影。四方格的画面,模模糊糊,找了一小时才找到当时父亲出门时的样子,正正经经,爽爽朗朗,简直是意气风发。出了小区门,毫不犹豫地往右拐,消失在画面里。物业的人说,出了这个镜头,你就需要去派出所调街上的录影看了。派出所的人婉拒了,对她说,一般案件是不许动用这类资料的。子清便死了心要把所有寻人启事贴完。她当然是从A这栋房子周围开始贴。第一张,贴在进门的玻璃密码门上。谁知,不出十五分钟就有人拨打了启事上留的电话,楼上一户人家苦苦哀求,“明天一大早我们家结婚,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把寻人启事贴到外面的墙上?玻璃门那个位置我们要帖红双喜的!要拍摄的呀!真是不好意思,可是看起来有点不吉利啊!……祝你早日找到老先生。”(不吉利个你妈)第二张,贴在小区门卫室。之后是在每栋排楼的左右中。之后,她走出了小区,在纵横两条马路的电线杆上,这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感受——没有做过的人或许不知道,这是需要厚脸皮的。你应该反背双肩包,像是从肚子里扯出一张纸,左手腕上挂着宽胶带,右手食指勾着剪刀,在小区里贴了十几张后她就得出了动作的规范性,效率第一,速度第二,不要被人扯掉是第三。子清的个头不高,所以几乎要贴在和脑袋平行的位置,剪贴上层边缘时双手要完全举高。胶带要一半附着纸面,一半附着水泥或钢铁或玻璃,树皮也试过了,粘不住。上下各贴一层胶带后,要用手掌根拍一下,让粘性发挥最大作用。这个过程通常只需要两三分钟。然后,你就可以惊讶这两三分钟里竟能聚集起那么多有闲的路人,一扭头,你就发现自己被包围起来了,好多张兴奋的脸从启事上转向你,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他是你爷爷还是爸爸?看起来蛮精神的呀,怎么会有病?报警呀!警察没用的吧?……反复回答这些,大约也需要两三分钟。后来,一边贴,你也会很自然地开始派送。顺手塞给在路边卖红薯的老头,他看起来比照片里的老先生还要老。顺手塞给在C小区里打牌的老头们,他们看起来挺聪明的。顺手塞给在大卖场门口摆摊卖牛骨木梳的藏族妇女,她实在百无聊赖。顺手塞给在学校门口看自行车的老太,因为她观察你已有十分钟,不给也不好意思。顺手塞给房产中介门口抽烟的西装男,他理应跑遍附近的每一个小区,你甚至不妨塞给他十来张。顺手塞给兰州拉面、包子铺和生煎店里的伙计,谁知道你老爸饿了会不会去吃点啥呢……在和五花八门的人匆匆交流的过程里,确切的说是从早上八点半到午后一点,子清渐渐有了一种跳脱自身的快感。街边巷尾的每一种存在都似乎在召唤自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那么多陌生人一点一点吸走了自己的怒气,饥饿和乏累也戳穿了底气。一种由麻木演化来的冷漠,渐渐允许了不加择选的接近,她强迫自己接近每一个人。她假装自己到了外国,是的,明明就是自家周围几公里之内,她却必须视其为外国,带着通常对异域才有的好奇心,让眼光镜头化,唯有如此,她才可以看到那么多人,意识到他们和她共处一域,并且,可以轻而易举的攀谈起来。这无疑是良善之举,却不是每天发生的事。因由生活本身的强迫力,我们大多数时候都采取直线式的日常生活轨迹,尽量不与外界产生不必要的交流,因此获得安宁乃至安全,这难道不就是城市人的模式吗?也正是这种模式,让她逐渐在贴启事的下半场失去了动力。回想上半场积极的表现,她给自己做了简短的点评:剧本的线索清晰,主要人物十分鲜明,由动作构成的长镜头带出丰富多变的移动场景、以及各色人等,恰与收敛凝固的表情形成对比,导演控制了很好的节奏,献给名为“回忆”的剪接师的素材丰富,可以配合电子乐和现场采音制造有张力的快速剪切,也可以配合咏叹调的哀歌、或民谣、或Satie的钢琴曲制造出伤感缓慢、淡化时代感的内心戏……就像任何一部踌躇满志的处女作,不可避免的带有过度的自恋,看不到取悦大众的企图。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做戏的成分,倒不是说戏剧扎根在骨子里乃至无法拔除(从来都不会这么狂妄),而是这件事溢出了她的日常表现,因而处处隐含自以为是的模仿。我在模仿什么呢?她问自己,一个孝顺而焦心的女儿吗,一个仁至义尽的家人吗,还是一个以行走和偶遇为生的旅人?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一个在回忆和转述中不至于被他人垢齿的虚伪的凡人?她可以游离在自己身外,看到外部世界经年累月在自己脑体里投射下的观念,陈腐又伪善。在闻得到厕所味的快餐店座椅里,她不知不觉把烂熟的薯条往嘴里塞了太多,一整夜只打了一个小时的瞌睡,身体对油腻产生了抗拒。好像有另一个自我在更深处折腾,要立刻离开,要回家睡觉,要继续潜心翻译冰岛艺术家的剧本,要以单纯的等待去等待父亲的再次出现。她非常清楚,这次重逢只能基于巧合和偶遇,最坏的可能不是去接受父亲的死亡,而是……永远无法再见到这个失忆、漂流的陌生老人。两点半,子清到了父亲退休前的单位。金叔叔见到子清,愣了一下,突然喜笑颜开:“你来得正好!你爸爸很走运啊!”她的心猛地跳快了。“他来了?”“谁?”“我爸呀!”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她乱跳的心泄了口气,继而从背包里拿出寻人启事,递给他。他默默地收起笑脸,很仔细地读那张复印纸。他让她坐下,给她倒水,她一口气喝完了。这显然增添了她颓唐落败的程度。他斟词酌句地说,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她父亲了,上次走失后,他代表单位去慰问过一次。他带着足够的歉意,仿佛在检讨自己对昔日领导关心不够。这让她很过意不去。然后,他疑惑地抬起头,“事实上,退管会的严老师前两天找过我,问我怎么能找到你爸,因为退休工资调整了,有些手续要办,但他说,洪老师告诉他,你把你爸爸接走了,现在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子清的脖子往前抻了一寸,肯定也瞪圆了眼睛。她惊讶的时候就会这样。“是她把我爸、连同一小包衣服送来的!就在我爸自己家啊!她从没来看过,但怎么能说不知道住在哪里呢?当初那就是他们的婚房啊,窗帘都是她亲自买的,钥匙也有两套,一套她自己的,一套她女儿和女婿的。”金喜善叔叔沉默了片刻。这种家务事,连子清自己说都觉得无聊,虽然他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但她已抢先一步同情起他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关键是把人找到。他肯定没来过?”“没有!不过你等等,我去问一圈!”金叔叔迈开两条长腿,一秒不耽误地到隔壁办公室去问,然后是试验站另一侧的办公室。然后他沮丧并焦急地跑回来——真的是一路小跑——停到她面前,很郑重地摇摇头。“要不这样,我陪你到退管会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对了,正好可以把退休工资那事办了。”退管会的人不仅帮不到她,而且自身难保。金叔叔也没想到,退管会的小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十几个激动得面红耳赤的人把一个中年男职员围在当中,有男人也有女人。金叔叔暗自叫苦,“这下糟了!”他把她拦在门外,帮她补了补前情概要:从今年起,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的退休工资制度正式分离,王老先生刚好在转制前退休,享有原来的工资待遇,还多了养老津贴,所以需要家人帮他签收新的工资卡。而拥挤在退管会里的那些退休老人们都在据理力争:难道晚生几个月,就该少拿一千块钱吗,这还有什么公平可言,这叫什么社会主义国家,高级工程师的退休金还不如政府机关退休的清洁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严老师手续怎么办。”金叔叔挺身挤进人堆,对那位愤懑的职员耳语了几句,那人却提高嗓门吼起来,“今朝这场面还哪能办公啊?天天都来一堆退休老人闹事,吾册那有啥办法啦?跟我闹,没用的呀!王工的身份证复印件带来了吗?有没有工行招行中行或浦发的卡?”金叔叔用眼神问我,我只能沮丧地摇摇头,他便挤出了人堆。“下次把你爸身份证和银行卡带过来,就能办了。下次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在闹。”“怪不得你说,我爸很走运。”她苦笑着摇摇头。作为一个从来没有领过工资,甚至连社保卡都没去办的小混混,她觉得在中国单位里度过的一辈子真是匪夷所思。……当夜,她在半夜的城市丛林里寻找父亲。中环线的高架桥下,街灯的茫茫黄色里搅动着大卡车和公交车掀动的灰尘,完全暴露在有毒的扬尘里,而且,这仿佛是某个无人的国度,确切的说,人只能关在铁盒子里以远高于步行的速度行驶,以此保持路的性质。几乎只有她在步行,缓慢而犹疑而麻木。草丛里似乎有声响,她用手机附带的小电筒往里照,发现那只是个挤挤挨挨的灌木丛,不会有人——甚至是失智的父亲——把自己塞在里面的,她怀疑自己快失去起码的判断力了。她把手机摁灭,亮光骤失,眼底留下诡异的光斑,近乎失明,这时竟有一种贯彻周身的放松感,仿佛肉体已承认这是无谓的抵抗,其意义只在于有过抵挡——“我在寻找父亲,纵是如此盲目,但日后我将至少无怨无悔。”她累了,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时不时忘却了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就像小时候被罚抄写,一个字写了一百遍,就会认不出这个字,只觉得这个形状好古怪。也许父亲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能再认出来。所有瘦削的老男人都仿佛可以是他。面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和她熟稔的日常生活平行的异世界。她问自己,怎么可能邂逅走失的父亲,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地方?在他失踪已超过三十小时的第二个夜里?极度虚脱中,她意识到自己没路可走了。满世界跑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想法,总觉得世界那么大,每个城市都有无穷尽的街巷。然而所谓的家,原来这么局限;所谓的家人,竟是可以如此遥远而陌生。那一夜,子清和父亲都元气大伤。隔了两夜,第三天下午,子清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那是远在四十五公里之外的派出所,子清从来没有去过的区域。出租车行驶在堵车的外环线上,傍晚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夕阳的光芒一点点褪尽,消失在高架桥的右侧。到达那家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在一位民警的带领下,她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空气里淤积着浓重的烟味以及……另一种密度极高的躁郁。不足三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父亲被三名抽着烟的民警围在角落里,面前的那杯浓茶盛在一次性纸杯里,显得格外苍白柔弱。父亲的眼神是骇人的。惊恐,愤怒,疲乏,撑满了眼底的每一条敏感的血丝,瞳孔因此显得更黑更大,前所未有的神经质的表情。脸颊上的皱纹也仿佛被刀沿着旧纹刻到了更深层,几乎把这张脸孔重塑了。“确认一下,是你父亲吗?”带她进门的警察是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表情松弛的人类。“昨天半夜三点半我们接到桂香小区守夜保安的报警电话,说这位老先生在小区花园里的池塘里玩水,好像要洗脚,又好像是在水面下的鱼讲话,一会儿很凶,一会儿又笑,保安去阻拦他,结果打了起来,就叫来民警带人了。”房间里翘着二郎腿的一个中年男警把烟头塞进当做烟缸的矿泉水瓶子,剩下的半瓶水被几十只烟蒂染成了恶劣的黑黄色,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反胃。“我们一看就知道是痴呆,但浑身上下也没有身份证明,你们做家人的应该在他衣服上绣上名字,或是吊个名牌嘛!痴呆几年啦?以前走丢过吗?”另外两个稍年轻些的民警面目模糊,都很疲惫,但藏在椅子下面的四条腿都在高频率的抖动,这让子清越来越难受。“以前有过一次,是他自己回家的。后来出门都有人陪着的。内衣上没有名字,外套的内衬里是有的,裤子口袋里也应该有写好名字和地址的纸条。”“没有外套。裤子口袋里是空的。”民警立刻做出答复。“裤子里还有钱。”“他现在会用钱吗?”子清登时被问住,哑口无言。“我们让他在这里休息,他也不肯睡。凶得要死哦!你爸爸以前是做领导的吗?瞪眼睛骂人,拍桌子摔东西,我们也不能把他铐起来,对吧?所以就关上门,让他安静一会儿。结果一直到早上,换班了,他也没有合过眼。带回去好好让他休息吧。”子清呆立在门口,盯着那张俨然是丧心病狂的老脸,完全无法挪动眼神去应对民警的讲述。她想象不出父亲穷凶极恶的模样。“我们足足问了八个小时,他才记起自己是谁。当然,他也讲不出这两天干了什么,怎么会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用审问的办法,用谈心的态度,用对待儿童的耐心……最后是用排除法,把最近报案走失的老人名录拿来比对,用一个个名字去套他的认可。“还好你报警算早的,如果只有24小时,名单也不会发到我们这里来的。”还好。幸好。所有局外人的反应都是向善的。但唯一的局内人王世全老先生,却坚持使用那副杀了人般的表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好。民警把子清推到他面前,但也不期盼老人哭着扑向亲人的怀抱。痴呆是六亲不认的绝症。亲人必须主动扮演双份角色。子清小心翼翼地喊出爸爸的称谓,然后是父亲的全名,然后自报家门,然后,甚至报出了早已去世的母亲的名字。她看到民警们有的摇摇头,有的起身往外走,有的面露怜悯。她很想让眼泪流下来,但觉得那样很丢人。几位民警让她办好手续,签了字,留了证件复印件。她解释说,父亲的身份证丢了,还没来不及补,她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说是他的正牌妻子不想来也不肯给身份证原件,她害怕这样抱怨诉苦的结果是她根本没有法定监护权领走父亲。两位民警护送她上了出租车,以免老先生在这短短的百余步中又动武使性子。父亲没有那样做。父亲没有甩开她揽住他胳膊的手腕。这才是万幸,子清坐进出租车,确认父亲那边的车门是锁上的,再跟司机报出了地址。这一路,没有一个人讲话。也许正是这长长的安静,顺畅无阻的夜行,舒缓了父亲的神态,以至于他下了车,走进家门时,竟然只剩了疲惫。叶阿姨迎上来,搀着他,他也仿佛突然退回到了柔弱的童年,任她带领,任她摆布,脱下脏脏的裤子和鞋袜、脏脏的衬衫和汗衫……推进淋浴室的时候,他几乎已回复到了往常的斯文,没有恶声恶语,以至子清站在玻璃门外,怅然若失,仿佛之前看到的那张脸是一场梦。但就算是做梦,她也梦不出父亲会有那样一脸惶恐而戒备的表情。那是潜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恶的本能、攻击的能量,是和平年代的幸福家庭里的小孩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的。(完)(点击上图封面即可购买)于是|著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子清,自小缺失家族观念,是生长于改革开放时代的新一代都市移民后代。当父亲受困于阿兹海默症,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需要她来照顾时,子清原有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而在记录大都市愈发严重的老龄化通病时,还能看到上一辈的命运和那段历史息息相关。那是一种隐喻,意味着一代历史的消隐:一方面是当事人的主动忘却,另一方面是客观的因病而忘,结果便是后代的无知,上一代的人生无法得到证据。点击封面即可购买[英]NHK特别节目录制组|编著王军|译2018年8月出版有存款,有房子,有年金,为什么还会“老后破产”?长寿,这个幸福社会的象征,将成为压垮老后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日]NHK特别节目录制组|著李颖|译2017年9月出版家暴、负债、压榨、漠视,精致妆容的外表下是惨痛崩坏的人间世。NHK继《穷忙族》后再次追击“女性看不见的贫困”,是什么在啃食年轻女性的未来?[日]NHK特别节目录制组|著高培明|译2014年4月出版他们死了,没有人知道,即使被发现,也无人认领他们的尸体,甚至无法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他们的人生被总结为寥寥几个字的遗骨认领布告,他们被称为“无缘死者”,他们所在的社会也会渐渐从“有缘社会”变成“无缘社会”。戳以下标题可跳转至最近五期的篇目完整每日读目录请戳文末阅读原文每日读第167期《法国球迷庆祝夺冠为什么一定要去凯旋门?》作者:洛朗·多伊奇每日读第168期《一个“美妙”的夏天》作者:伊恩·麦克尤恩每日读第169期《对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那是一个糟糕的时代》作者:茨威格每日读第170期《莎士比亚图书公司》作者:海明威每日读第171期《关于芥川龙之介和他的鼻子》作者:芥川龙之介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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