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穆旦与萧珊:你走之后,我终于使自己成了一个谜

继《沈从文的后半生》《沈从文的前半生》之后,《九个人》是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又一部人物传记力作。这本小书讲述了沈从文、黄永玉、贾植芳、路翎、穆旦、萧珊、巫宁坤、李霖灿、熊秉明这九个人相异而相通的命运。 除了沈从文,其他几位大致可以看作一代人
原标题:穆旦与萧珊:你走之后,我终于使自己成了一个谜继《沈从文的后半生》《沈从文的前半生》之后,《九个人》是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又一部人物传记力作。这本小书讲述了沈从文、黄永玉、贾植芳、路翎、穆旦、萧珊、巫宁坤、李霖灿、熊秉明这九个人相异而相通的命运。除了沈从文,其他几位大致可以看作一代人——出生在一九一〇年代至二〇年代前几年之间,到三〇、四〇年代已经成长甚或成熟起来。他们不同于开创新文化的一代,也不同于之后的一代或几代。他们区别性的深刻特征,是新文化晨曦时刻的儿女,带着这样的精神血脉和人格底色,去经历时代的动荡和变化,去经历各自曲折跌宕的人生。这九个人的故事,自然交织进二十世纪中国的大故事;与此同时,却并未泯然其中,他们是那么一些难以抹平的个体,他们的故事不只属于大故事的动人篇章,更是独自成就的各个人的故事。本文节选自《九个人》中《穆旦与萧珊》一章。一、“您问起她安葬的地方”一九七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巴金致信穆旦:良铮先生:谢谢您的来信。我几次拿起笔想写回信,可是脑子里仿佛一团乱麻,不知道从哪里写起,现在还是如此。想来想去,我只能写上面写的那两个字:谢谢。我想说的许多话都包括在它们里面了。其他的我打算等到我的问题解决以后再写。死者在病中还几次谈到您,还想找两本书寄给您(《李白与杜甫》),后来书没有买到,又想您也许用不着,也就没有再提了。您问起她安葬的地方,我只能告诉您她的骨灰寄存处,那是龙华火葬场(漕溪路二一〇号)二楼六室八排四一七号四格。您将来过上海,去那里,可以见到她的骨灰盒。我本来要把骨灰盒放在家里,孩子们怕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就存放在火葬场,三年后可以接回家来。至于一般的公墓,早已没有了。再一次谢谢您。祝好!李尧棠 十月廿七日这封信见《巴金全集》第二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243页)。信中的死者,陈蕴珍,即萧珊。萧珊一九一八年出生于浙江鄞县,一九三六年因喜爱巴金小说而开始与巴金通信,从而相识。一九四四年与巴金在贵阳结婚。五十年代萧珊翻译出版了屠格涅夫的《阿西娅》《初恋》、普希金的《别尔金小说集》等作品。一九七二年八月十三日因患癌症去世。巴金和萧珊巴金从一九七〇年春节后在上海奉贤县五七干校劳动改造,萧珊病重时请假回家照料不被批准,直到萧珊住进中山医院,才得到“工宣队”头头允许,在妻子最后的将近二十天里看护陪伴。期间种种不堪,巴金在《怀念萧珊》里有痛切的叙述。一九七二年二月,穆旦结束了在天津郊区大苏庄五七干校的劳改,回到南开大学图书馆继续接受监督劳动,每天比别人早上班半小时,“自愿”打扫厕所。一九七一年底,穆旦和萧珊恢复了中断多年的联系。一九七二年七月十二日,萧珊已经是重病,还给穆旦写信,感慨万千:“我们真是分别得太久了。是啊,我的儿子已经有二十一岁了。少壮能几时!生老病死就是自然界的现象,对你我也不例外,所以你也不必抱怨时间。但是十七年真是一个大数字,我拿起笔,不知写些什么……”(《穆旦传》,浙江人民出版社,二〇〇四年,112页)二、“由于有人们的青春,便觉得充满生命和快乐”一九三九年,萧珊考入已经迁至昆明的中山大学外文系,随后转入西南联大,先在外文系就读大约一年时间,后又改入历史系。这个时期的穆旦,已经是显示出卓越才华的联大学生诗人。一九四〇年,穆旦毕业后留在外文系做助教,一九四二年二月参加中国远征军,赴缅甸抗击日军。萧珊也在这一年暑假之后辍学离开昆明,到桂林文化生活出版社办事处协助巴金工作。西南联大时期穆旦与萧珊初识和交往,此后的抗战岁月里各自颠沛流离,偶有短暂的聚会。因为萧珊,穆旦结识了巴金。一九四八年二月,穆旦的诗集《旗》,列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九集,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一九四八年三月,穆旦的女友周与良从上海起程赴芝加哥大学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穆旦送行。逗留上海的一段时间,霞飞坊(后来的淮海坊)五十九号,巴金和萧珊的家,成了穆旦度过许多愉快时光的地方。多年之后,一九七三年十月,穆旦给萧珊的朋友杨苡写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回想起在上海李家的生活,我在一九四八年有一季是座中常客,那时是多么热闹呵。靳以和蕴珍,经常是互相逗笑,那时屋中很不讲究,厨房是进口,又黑又烟熏,进到客室也是够旧的,可是由于有人们的青春,便觉得充满生命和快乐。汪曾祺,黄裳,王道乾,都到那里去。每天下午好像成了一个沙龙。我还记得巷口卖馄饨,卖到夜晚十二点;下午还有卖油炸臭豆腐,我就曾买上楼,大家一吃。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人呢?想起来不禁惆怅。现在如果黄裳再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来,那就更觉亲切了。(《穆旦诗文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〇六年,141页)巴金、萧珊一家三、“我们有一种共感,心的互通”穆旦与萧珊的交往,最重要的时期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九五三年初,穆旦、周与良夫妇从美国学成归来,途经上海,巴金、萧珊在国际饭店宴请他们。巴金自一九四九年九月辞去文化生活出版社的社务后,又于十二月主持了一个小型的出版社,平明出版社,以出版世界文学的翻译作品为主,尤其是俄罗斯和苏联文学。巴金自己翻译的屠格涅夫、高尔基等人的作品,很快就由平明社出版了多种。穆旦、周与良夫妇穆旦在芝加哥大学期间苦读俄语和俄罗斯文学,正准备翻译俄罗斯及苏联文学,与平明出版社的倾向不谋而合,自然受到了巴金、萧珊的热情鼓励。穆旦翻译的黄金时代,迅速来临了。那么,在穆旦的翻译活动和翻译作品的出版过程中,萧珊起到了什么作用?首先要看看萧珊为平明这个小型的出版社所做的工作。事实上,萧珊是平明的义务编辑。对穆旦,萧珊就不仅仅是“拉稿”这样的关系了。为了给穆旦翻译的作品配图,萧珊写信问巴金:“我们普希金的好本子有没有?查良铮已译好一部,但没有插图。你能告诉我,我们的放在哪个书架吗?”(《家书—巴金萧珊书信集》(以下简称《家书》),浙江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四年,137页)远在朝鲜的巴金仔细地回复说:“普希金集插图本放在留声机改装的书柜内,盖子底下。”(《家书》,143页)为了保证翻译质量,萧珊还特意请卞之琳看稿,“我请他把查译的《波尔塔瓦》看了一遍,他觉得比得过一般译诗,那末就够了,我想再寄回去给查改一下”(《家书》,140页)。现在仅存两封穆旦致萧珊信,其中有翻译的讨论。穆旦着手翻译普希金之初,从工作方式到翻译计划,都在与萧珊商量。但更重要的,是两个老朋友的“共感,心的互通”。这既在译书和出版这样的事业之内,又在这之外,也可以说超乎其上。对于那个时期的穆旦来说,这种“共感,心的互通”的重要性,无论怎么估计都是不过分的。穆旦这样写:使我感动的是,你居然发牢骚说我的信太冷淡平淡了。可见我们很不错。你应该责备我。我为什么这么无味呢?我自己也在问自己。可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唯一和我通信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你还觉得我太差吗?我觉得我们有一种共感,心的互通。有些过去的朋友,好像在这条线上切断了。我们虽然表面上这条线也在若有若无,但是你别在意,在心里我却是觉到互通的。尤其是在我感到外界整个很寂寞的时候,但也许是因为我太受到寂寞,于是连对“朋友”,也竟仿佛那么枯索无味。也许是年纪大了,你的上一封信我看了自然心中有些感觉,但不说出也竟然可以,这自然不像年青人。你这么伤心一下,我觉得—请原谅我这么说—很高兴,因为这证明一些东西。现在我也让你知道,你是我心中最好的朋友。(《家书》,129—130页)这样的老朋友,自然可以无话不谈。一九五四年的一封信里,穆旦就情绪十分低落地发牢骚道:我这几天气闷是由于同学乱提意见,开会又要检讨个人主义,一礼拜要开三、四个下午的会。每到学期之末,反倒是特别难受的时候。过得很没有意思,心在想:人生如此,快快结束算了。(同上,132页)萧珊下面的事,可能是穆旦不知道的。一九五五年春天,杨苡从南京到上海来,靳以特意约她到家里谈话,除了说到“胡风分子”,又提到杨苡和萧珊共同的朋友和同学,谆谆嘱咐杨苡并让杨苡转告萧珊,以后注意点儿。杨苡和萧珊彻夜长谈,却引起争辩,“特别是为了一个我们共同的好友,一个绝顶聪明、勤奋用功的才从美国回来诚心诚意想为祖国做点贡献的诗人”,杨苡劝萧珊不要忙着为他出书,萧珊拒绝了。天快亮时两个人不欢而散。这还没完,送走杨苡后,萧珊立即去找靳以,指责他的多虑。(杨苡:《淮海路淮海坊五十九号》,《文汇读书周报》二〇〇二年三月一日)萧珊要不要为穆旦出书的问题,不久也就不再是问题。首先是平明没有了,自一九五六年起,穆旦译著就分散到其他出版社。再接下来,不论是哪里都不可能出穆旦的译著了:一九五八年十二月,穆旦成为南开大学“反右”运动放出的“一颗卫星”,法院到校宣布查良铮是“历史反革命”,到学校图书馆实施监督劳动。四、“终于使自己变成一个谜”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穆旦致信杨苡:去年年底,我曾向陈蕴珍写去第一封信,不料通信半年,以她的去世而告终……蕴珍是我们的朋友,她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她的去世给我留下不可弥补的损失。我想这种损失,对你说说,你是可以理解的。究竟每个人的终生好友是不多的,死一个,便少一个,终于使自己变成一个谜,没有人能了解你。我感到少了这样一个友人,便是死了自己一部分(拜伦语);而且也少了许多生之乐趣,因为人活着总有许多新鲜感觉愿意向知己谈一谈,没有这种可谈之人,即生趣自然也减速。(《穆旦诗文集》第二卷,139页)一九五四年萧珊买过一部《拜伦全集》,她曾经在给巴金的信里还专门提过这本书,版本很好,有T.Moore等人的注解。她后来把这本书送给了穆旦。六十年代初,穆旦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开始偷偷翻译拜伦的《唐璜》,到一九六五年译完这部巨著。“文革”被抄家,这部译稿万幸没有被发现扔进火里。萧珊去世,穆旦为纪念亡友,埋头补译丢失的《唐璜》章节和注释,修改旧译。到一九七三年,《唐璜》全部整理、修改、注释完成,寄往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〇年,译者去世三年之后,这部译著终于出版。穆旦去世的前一年,一九七六年六月,写了一首题为《友谊》的诗。他告诉同学和诗友杜运燮,诗的第二部分,“着重想到陈蕴珍”:你永远关闭了,不管多珍贵的记忆曾经留在你栩栩生动的册页中,也不管生活这支笔正在写下去,还有多少思想和感情突然被冰冻;永远关闭了,我再也无法跨进一步到这冰冷的石门后漫步和休憩,去寻觅你温煦的阳光,会心的微笑,不管我曾多年沟通这一片田园;呵,永远关闭了,叹息也不能打开它,我的心灵投资的银行已经关闭,留下贫穷的我,面对严厉的岁月,独自回顾那已丧失的财富和自己。继《沈从文的后半生》《沈从文的前半生》之后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又一部人物传记全新力作作者:张新颖出版年月:2018年6月【点击上图即可购买】本期编辑:徐琼玉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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